追命不知什么时候将前方碍事的石头全部踢飞完毕,此时慢腾腾走到他们身边,插口笑道:“我也觉得,这儿的路,一点都不难走。”
薛霜行继续默默想:你当然觉得不难走了,无情又不一样。
老实说,薛霜行有点同情无情。
追命笑一笑,负着手,脚步无声踩着地面上,道:“小姑娘,你去泰山吗?去过华山吗?去过峨眉?去过半尺天、揽月峰、天梯顶这些地方吗?”
薛霜行道:“你去过?”
追命笑道:“去过——和我家兄长一起去的。我跟你们说过我有兄长的罢?我和他办正事的时候去的。这些地方嘛——”他顿了一顿,说出一个让薛霜行意想不到的答案,“也不难走。”
绝不难走,因为无情与追命走遍山河的目的,就是要这些难走的路变得平坦。
无情听见追命的话,微微笑了。
薛霜行没有笑,亦没有接话。在有些时候,薛霜行实在搞不懂梁三七总是突然开口,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是什么意思。此时此刻也是一样,她不晓得该怎样接追命的话,干脆闭上了嘴。无情看了看她,却道:“薛姑娘,酒楼的事,成某还没有谢过你。”
薛霜行更加诧异,道:“酒楼什么事?”
无情淡淡道:“我被人围攻,你出手相助的事。”
薛霜行笑道:“大捕头是说这个……这有什么谢的?我武艺低微,也没有帮上忙,反而被他们缠住。”
无情道:“不是你武艺低,是他们多人对付你一个人,又出的是奇招,你一时反应不及,才会被他们缠住。请恕在下直言,你的刀法,穹空帮无人比得过,包括令尊。”
薛霜行笑道:“大捕头过誉了。”
无情平淡地道:“我从不过誉一个人。你的年纪还轻,刀法能有这般造诣,在同辈人中,已实属难得。若要说你的缺点,实战不够多,一招一式太过于循规蹈矩,不擅变化。而浮生楼每个人都是身经百战的杀手,在这点上,正好克制了你,你才会打得那般力不从心。”
薛霜行本听得有点呆,很想问一句:大捕头你又比我大几岁?但越听到后面,越觉得有道理,不禁道:“我也知道,有很多招我接得不对,但我使的都是家传的刀法,在当时我想不到更好的招数来接了。”
无情道:“你可以稍作变化。”
薛霜行道:“临时创招吗?大捕头太看得起我了,我没有这个脑子。”
追命忽道:“成大捕头是说稍作变化,不一定非得临时创招。我对刀法完全不擅长,不过呢,这腿法刀法毕竟都是武学,有些道理倒是相通的,所以我还能看得出来点门道来。小姑娘,我记得当时对方出了第一招,你接招时刀势是偏右的罢?”
薛霜行道:“那招本就该偏右啊。”
追命笑道:“我说了,我对刀法完全不擅长,对你家的刀法更是一窍不通,但我觉得,你将那招偏偏左也没什么不可以罢?”
薛霜行恍然大悟,道:“往左偏?”
追命接着道:“第二招……”笑着叹口气,“真抱歉,你出第二招的时候,我正遇到个高手,没空看你了。”
无情则续道:“第二招,薛姑娘你的刀往后了七寸两分。”
薛霜行沉吟道:“应该差不多罢。但是……”但是怎么能算得算得这么细,薛霜行不可思议。
一旁的四僮的努努嘴:在计算这方面,世上还有谁能够比得上公子这样的明器大师呢?
无情道:“薛家刀法,我同样不了解,或许那一招就该出七寸两分,但我相信,在当时的情况之下,你多出两分,那一招的威力绝对会更大。”顿顿又说,“不一定要薛姑娘算到如此之细,但在战斗之时,最好每一招都做到心中有谱,提前有个思量。”
追命点点头,仍然接着道:“其实在这儿说这么多也都是纸上谈兵,一切都要看你在战斗时候的机变。”
薛霜行已觉受益匪浅,大喜道:“多谢大捕头和梁先生的指导!”
无情道:“不必言谢。”他看了看四周的人群,“这里不太方便,等回城以后,找个清静的地方,我想与薛姑娘说几句话。”
第172章 第 57 章
梁三七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一路上,薛霜行都在思考这个问题。看不懂,从梁三七出手阻止无情的那一刻起,她就发觉自己看懂这个人了。而此时此刻,不但薛霜行,所有穹空帮的帮众们都在心里想着事情,只不过,其他人沉吟的却是另一件事。
温子非出了事,若有妖魔鬼怪再度光临,如何是好?
怀着不安,众人回到城中。无情出示平乱玦,将许多捕快衙役都调来了穹空帮。
在院里,薛霜行看着帮内外无数差役,忍不住问:“大捕头,凭这些捕快兄弟的功夫,大概不会是浮生楼的对手罢?”
无情淡淡道:“但浮生楼不会杀他们。”
薛霜行了然道:“不论他们怎样出手,浮生楼都不会对他们下杀手,这样至少就能缠住浮生楼的人了?”
无情反问:“你相信浮生楼会守他们的规矩吗?”
薛霜行没有犹豫地道:“我信。”
无情道:“请借一步说话。”
借一步,借了老远。到了一个空房间,窗外视线很好,望得见晴空万里,追命坐在窗边喝酒。
薛霜行一见追命就怔了半晌。她能理解三剑一刀僮在这里,但不能理解为什么梁三七在这里?想了一想,她道:“大捕头有话要与我和梁先生说?”
追命放下酒,笑道:“不是他有话要跟我和你说,是他和我有话要跟你说。”
薛霜行狐疑地看着无情与追命。
无情道:“薛姑娘认识萧愁吗?”
在无情开口之时,三剑一刀僮已退出了房间,守在了门口。
薛霜行闻言咬了咬唇,道:“浮生楼的第一号高手,江湖上谁不知道他?”
无情道:“我问的不是你知不知道他,而是你认不认识他。”
薛霜行道:“大捕头什么意思?”
追命道:“就在今天早上,因为温子非的关系,我们都做了一个梦。当时我在薛姑娘的身边,很巧,听薛姑娘叫了一个名字。”
薛霜行浑身一僵,不由向后退了半步,良久之后,她不否认,却道:“你们怀疑我与浮生楼勾结?”
追命笑道:“如果是薛总管,我一定怀疑。薛姑娘你,我绝对不信。”
无情续道:“但薛姑娘与萧愁一定认识,对吗?”
薛霜行握紧了拳,低着头,不开口。
无情道:“现在温子非在浮生楼的手里,我想请薛姑娘帮我几个忙。”
薛霜行道:“你要我救出温子非?”
无情道:“这是第一个忙。”
薛霜行道:“大捕头都没本事救得出他,我有什么本事?”
无情道:“我能救得出他。”语气平静但自傲,“只要他活着,我就能救得出他。”稍稍一顿,“但成某请薛姑娘帮忙,自有成某的理由。”
根本不须救他,薛霜行很想这样说,既然萧愁答应放了他,就一定会说话算话。
然而薛霜行却不能将这件事说出口,她叹口气道:“好。第二个忙呢?”
无情点点头,径直问道:“薛姑娘对温子非怎么看?”
薛霜行沉吟道:“要我说实话?”
无情道:“我从不喜欢听假话。”
薛霜行一笑道:“实话就是,他很奇怪——”转首去看追命,“梁先生你也很奇怪。当然了,大捕头你也挺奇怪的。”
追命闻言笑道:“奇怪吗?奇怪在哪里?”
薛霜行想一想,未应声。
追命继续笑道:“姑娘不知道怎么说,那就由我来说罢。一,当时贵帮写信求助的是温复,可来的却是温子非。温子非说他是温复的侄子,这是真的,可老字号温家谁和谁又没个隔了八辈子远的亲戚关系?然而真正的事实是,温复根本就没有收到贵帮求助的那封信。”
温复不曾收到那封信,是无情与追命的猜测,而今追命说得像是他已经查证过似的,是为了薛霜行尽快相信自己。至于这个猜测的真实性,追命很有自信,他与无情的猜测,通常十有八九都是准的。而那一两次的失误,估计好些年都难得遇到一次。
果然,薛霜行听到这里,睁大了眼睛。追命接着道:“这奇怪的第二点,姑娘你听说过襄城袁家庄的庄主袁州吗?”
薛霜行不明白追命意思,但依然回答道:“听说过。”
追命笑道:“这个人为人清心寡欲,多年信奉三清,却无缘无故杀了两个不懂武功的百姓。而这之前,他与那两个百姓正好去了贵帮的别院。当时,同去还有温子非。”
听到这两句,薛霜行不仅仅是诧异,而是震惊了,好半晌都说出不来话的震惊。
追命道:“薛姑娘你也觉得这很奇怪罢?还有一点——”他伸出了自己的手背,“这上面是不是什么都没有?”
薛霜行茫然道:“有什么?”又赶忙问道,“等一等,你说的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家别院虽然平时少有人去,可也是有人守着的,怎么可能随便谁想去就能去?”
无情突然道:“我想去就能去。”
薛霜行被噎住,还真反驳不得。
追命却没回答薛霜行的问题,转头看一看无情。
无情一弹指。
看不清的速度,看不清的光,一闪而过,明器旋即回到了无情的手中。追命的手背上,多了一个像是牙齿咬痕的印记;薛霜行瞪着那个印记,呐呐不能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