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这么晚了,竟然还要我们去送药,我快要困死了。”
“你快别这样说,周大人还指望着那人醒过来,好指证凶手呢。我们就是累一点,也没有关系了。”
声音愈来愈轻,两个小僮已然走远。
温如徐徐地从树后走出,琢磨这那两个孩子的话:万通钱庄居然真的还有一个人活着!一个时辰以前来白明楼买酒的捕快这么说,现在这里的小僮也这样说。她不自觉地皱紧了眉头:这是耻辱!对老字号温家弟子的耻辱!
自自己出道以来,这样的事,还从未发生过。
温如捏了捏自己的拳头,又松开,从袖子摸出一个梨花木小长盒来。继而,大步向着那两个小僮所走的方向走去。
那个人必须死。之前不死,现在也必须死。
小房间里亮着灯,守门的只有一个中年汉子,一双眼睛耷拉着,背靠门墙,仿佛马上便要睡过去的模样。想来,深夜来此看守,对他而言是十分心不甘情不愿的了。温如等了一会儿,小房间的灯又灭了,两个小僮从屋子里退出来,中年汉子只看了一眼,放了行,照旧心不甘情不愿守着门。
小僮渐渐远去,温如于此时走到了中年汉子的面前。
中年汉子见迎面走来一个黑衣人,不禁诧异地询问道:“你是——”两字才落,温如右手一击,他应声倒地。
温如低头瞄了一眼汉子,随即进门。
房间是漆黑一片,隐隐约约只可见床上睡着一个人。温如行至床前,抿紧薄唇,思索了许久,终是下定决心,右手一挥,只一瞬间,床榻之上满是小虫!
“对不起了,”施毒后的温如却是神色黯淡,低声自语道,“要怪就怪你家主子罢,当年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
说罢沉默半晌,然后转身离去。
可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刹那儿,只听嗤的一声,身后有物忽地破风向她袭来,她自然警觉,使了个身法避过,回身立定,一枚暗器落她的脚边。
与此同时,房间里的灯为之一亮,亮得晃人眼。才从黑暗到光明的温如一时间略不适应,眨了眨眼睛,一道影子倏然从她眼前飞过!再睁开眼时,原本睡在床上的人,已不见了。
床上的人,此刻坐到了一张椅子上,身姿挺拔端正。
灯是怎么亮的?温如想不明白,落在铜灯旁的一枚小型暗器孤零零的,也并未被她发现。
她只借着那灯光向正端坐着的人望去。
雪白的衣,苍白的脸,惨白的手指,双目锐利清亮如星子,清冷若春水寒冰。
这个人是谁?不,他一定不会是万通钱庄的伙计。如此清绝孤高的气质,绝对不可能是一个普通的小伙计能够拥有的。温如整个人震住。
温如得反应不慢,她立即便想要飞身上前制住对方。
“岭南老字号温如?你的身法,不错。可是,我劝你最好还是不要动——”白衣人一开口,便道出了温如的身份,声音似泠泠泉水,却使温如浑身上下冷了个透,掠出去的一步,凝固了,“因为,你仍然快不过我。”
温如心中暗惊,面上淡然,道:“我们以前认识?”
白衣人冷冷道:“不认识。”
温如问道:“那你怎么知道我是谁?”更何况现在的自己还化了装,做了男装打扮。除非是十分熟悉自己的人,不然怎么可能认得出自己?“还有,你是谁?你不是万通钱庄的伙计?”
白衣人一字一句道:“不是,是抓你的人。”
温如轻声笑,道:“抓我?或许会有这么一天罢。可是凭你?就凭你刚刚那手暗器,来抓我吗?”
这话刚落,霍然她只听一个潇洒的声音响起:“我来回答你之前的问题罢。”
这个声音是房梁上飘下来的,温如转头一看,一个身影也随着声音从房梁上轻轻飘了下来。
温如的惊愕比方才更甚十倍,叫道:“你……是你!”
眼前这个从房梁上飘下来的汉子,竟赫然便是适才守门的那个中年汉子!
他是何时进的屋?何时上的房梁?
温如没有半分察觉。
追命本来还想再多躺一会儿的,可是就在刚刚,他听着温如说的话,忽然觉得很不舒服,这才落下了地,笑道:“你之前问,我大师兄是怎么知道你是谁的,是不是?一朵花开千叶红,开时又不藉春风,好一个千叶身法。”他拍了拍手,继续道,“可是温姑娘,如果我大师兄刚才不是想试你的武功,你信不信,你的功夫,半点也使不出来?”
他是爱说笑的人,却从不刻薄,倘若是放在平常,他绝不会如此取笑一个姑娘的武功,然而就是眼前的这个姑娘,既害了那么多无辜之人的性命,已是触碰到追命的底线,偏偏又在刚才说了嘲讽无情的话。
这是追命不能容忍的。
追命不能容忍有人在他的面前对无情有一丝一毫的不尊重。
温如摇着头道:“过奖了,我那一点微末的功夫,怎么可能比得上这位兄台刚才的轻功。”
这话是真心话,对方的轻功是她生平仅见,自然她明了这两人都不是好相与的角色。温如心中隐约觉得:这一次,恐是事无善了。
可是她依然笑道:“只是请恕小女子孤陋寡闻,猜不出两位名号。可我想,你们既然知道我是谁,知道我是温家的,那么也该知道我们温家最擅长的是什么。”
无情明白温如在想什么,一个字一个字就像冰一样地击在温如的身上,道:“温家血虫,名不虚传。可惜,死虫就没什么用了。”
温如的脸色瞬间变了。
追命闻言也有惊叹,走到了床边捧起小虫看了看,笑道,“血虫?温姑娘也真是舍得下本钱。”
一只只白色的小虫,看似平平常常,却能吸人血液为食,而它们的唾液含有巨毒,若人被此虫啮,必死无疑。再等血虫吃饱之后,它们便会自行离去,如此一 来任谁也猜不出中毒之人是怎么死的。这样一只血虫已是珍贵,可温如先前只当万通钱庄还有一个伙计并未被化魂散毒死,心中惊疑,只得将自己所养的二十余只血 虫尽数放出。没想到现在,每一只血虫都已身死,而它们的身上有着一根细如牛毛的小针。
杀死一只血虫不难,但能同时用暗器杀死这么多只,还能不被自己发现——温如看了一眼无情,只能先下手为强了!
刹时,她亮出贴身短剑,飞身朝无情刺去!
这一招很快。
温如的轻身功夫向来不错。
但,无情却比她还快。
就在她的剑正要刺中无情的咽喉之时,却忽觉大腿一麻,低吟一声,整个人不由半跪在地上。
无情的手仿佛没有动过,却又确确实实动过。
他看着自己的手,似乎有点漫不经心地道:“我说过,你仍然快不过我。怎么样,信了吗?”
温如已怔住,怔了半晌半晌,她以剑撑地,慢慢抬起头,从下往上看去,这下才看清了无情的腿,强笑了笑,道:“无情,你是无情。”
无情的声音没有一丝感情,平静道:“我是无情。”
温如深吸一口气,又转头看向追命,道:“如果我没猜错,那这位就是追命三爷罢。”说完她已站起了身,旋即咣当一声,扔掉了手中的剑,认命道,“既然遇到无情大捕头和崔三爷,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扔下剑后的温如什么也不肯说,反反复复,只有一句:此事是自己一个人为贪图钱庄的财宝而做下的,与他人毫无关系。
无情紧盯着温如,如寒月一般的眸子似是洞悉了她的内心,道:“那么赃银呢?”
温如沉默了许久,道:“死,我是逃不了的。既然这样,不如让那些银子给我陪葬。”
追命轻笑了一声,道:“温姑娘何必这样麻烦,令尊近些来各处行商,是老字号一大富。你要是死了,我想以令尊的财力,给你的陪葬一定不会比你杀这么些人来得少。”
温如不再说话。
无情道:“你什么都不说,就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了吗?”
温如冷哼一声。
无情继续道:“你有没有想过,我和三师弟为什么会出现这里?为什么会这么快找出你?”
温如的身子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终于说道:“可是你们也不知道他是谁,不然你们也就不会来问我了,不是吗?”
无情道:“你承认了,你还有同谋。”
温如冷笑道:“我不会告诉你们他是谁的,你们找不到他的。”
追命微微叹口气道:“我说温姑娘,那人是你什么人,值得你为他这么死心塌地保守秘密,是跟温家有关系罢?”
温如的脸色变了,立即反驳道:“这事是我一人所为,跟我家人跟温家都没有关系!他们都不知道!”
追命笑了笑道:“你那么急做什么?我不过就说了那么一句,你越是这样,那我可就只好越怀疑了。”
无情续道:“很简单,去温家查一下就知道了。”
温如狠狠地瞪着他们,道:“你们没有证据,就算你们是四大名捕,岭南老字号温家也不是你们可以随便搜查的。”
无情道:“我没有说老字号。”
追命道:“我大师兄的意思是说,温姑娘,你的家。反正温姑娘不是一口咬定你是为了财吗?那我们只好去找找赃银在哪儿了。”
温如的脸色发白,道:“我是有同谋,但是真的跟我家人都没有关系,你们不要去找他们,爹爹若是知道我……他会很伤心的,我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