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覆水 (竹下寺中一老翁)
- 类型:BL同人
-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 入库:04.09
慕容冲醉倚阑干,将长剑归鞘,“陛下可否愿将此剑借给臣,待陇西平定之后臣再归还?”
苻坚一时并未言语,面上也看不出什么特别的神情。
一旁的苻宏已经急了,起身去扶他,“阿房侯,你醉了。”
慕容冲挥开他,手指紧紧扣住手中剑柄,只看着苻坚,对着他笑。
苻坚阖上眼,“朕便等你凯旋而归,物归原主。”
“臣定会完璧归赵。”
苻坚沉吟片刻,起身举杯,“朕现下算是明白了,王弟苻融所作之歌,经由阿房侯之口唱出来,这是阿房侯在以歌进谏呐。”
慕容冲自己听着也有些懵,须知他方才真的只是单纯喜欢那苍凉曲调,想为大家助兴,顺便逗逗苻坚而已,如何就变成进谏了?
“中原久遭兵燹,生民苦矣,朕心甚为不忍。”苻坚随手取了桌上一份折子,“朕这些时日均在草堂寺礼佛,一回来便见了这折子,宏儿,你阅后告诉大家讲了什么。”
苻宏恭谨接了一看,便大惊失色,“王父,不可啊!”
苻坚笑笑,“还是这么沉不住气,先告诉诸位这折子是谁上的,又说了什么。”
“回王父的话,此折是宾都侯慕容垂所上,想要劝谏王父东征晋朝。”
与谢氏结亲之事只有宗亲和少数几人知晓,慕容冲也未告知慕容垂,因而慕容垂还以为猜中了天王的心思,径自沾沾自喜。孰料如今的苻坚,早已畏战,听闻淝水二字便有心悸,听闻谢安眼皮都要跳上几跳,如何还敢去做那效仿秦皇一统天下的美梦?
“尔等怎么看?”
苻丕苻晖二人对视一眼,“儿臣以为不可,但若是王父圣意已决,王父剑指之处,便是儿臣身至之所向。”
其余王子年纪尚幼,也便跟着附和道:“儿臣等附议。”
“凤皇呢?折子是你叔父上的,难道事先就没和你通个气?”
慕容冲好不容易站直了身子,“回陛下的话,臣与叔父已两年不曾私下叙话了,这折子的内容臣一概不知。”
“嗯,那你自己怎么看呢?”
慕容冲看看他的脸色,侧头笑道:“臣之本意,已在歌中,无需多言。”
苻坚在心中暗自感慨其奸猾,起身举杯道:“天地神佛作证,朕在此立誓,灭凉之后,终朕在位之时,绝不先起干戈。”
众人未反应过来,一时死寂,不知是谁第一个奉承道:“陛下仁心仁德,此乃大秦之福,苍生之福,天下之福!”
一片颂圣之声中,苻坚立于原地,静静地看着众人,他不禁在心中想,出现在此筵席上的,均是他至亲之人,上一世不论自己多荒诞不堪、多好大喜功,这些人都不曾有丝毫背离,可因为自己却大多落下个身首分离的下场。
此生,只愿这些与自己骨肉相近、血缘相亲之人,都能平安喜乐。
苻坚举杯饮尽,“朕不比你们这些年轻人,此刻已有些乏了,明日并无朝会,尔等且开怀畅饮。”
目光又投向一旁肃立不语的慕容冲,淡淡道:“此间闷热,朕出去透透气,阿房侯伴驾吧。”
说罢,举步便大步流星地向殿外走去,也不管慕容冲能否跟上。
苻秦尚俭,故而长安宫宇也是空空荡荡,惨白月色照在玉阶之上,使这夜都显得朦胧虚幻起来。
冷风一吹,慕容冲九分酒意已醒了六分,“陛下……”
苻坚径直往前走,一直走到一处虽不算大、却极其秀丽精巧的宫殿,“你可知此处么?”
慕容冲蹙眉细看,摇头道:“此为内宫,臣如何认得。”
苻坚轻轻抚上白玉阑干,缓缓道:“待你凯旋归来,朕便让人将这宫殿拆了,运到阿房,给你造一处新的侯府。”
“哦?”慕容冲颇为诧异,“陛下对大兴土木之风最是厌恶,竟要为臣如此大费周章?”
见苻坚面无表情,手指却扣住阑干,他忍不住凑过去,咬唇笑道:“莫不是陛下被臣的‘非分之想’打动了?”
苻坚复杂一笑,“朕问你,先前你还对朕恨之入骨,为何突然改弦更张?”
“突然?”慕容冲轻声道,“日积月累,水滴石穿,年年月月、朝朝暮暮的,哪里就是突然了?”
苻坚反问,“那么亡国之恨,强逼之仇,你尽数忘了?”
慕容冲垂下眼眸,“慕容氏如今一无实权,二无人才,强图复国,毫无胜算。何况陛下对我可比皇兄皇叔好多了,我凭什么要为他们的痴人说梦卖命?”
“如此么……”苻坚怔怔地看着一轮圆月,“求而不得,唾手可得,命运弄人。”
慕容冲壮着胆子靠近他,二人手臂贴着手臂,“臣的心意陛下是知晓的,不知待臣得胜归来,陛下可否给臣个痛快……”
苻坚并未避开,点了点头,“好……”
慕容冲欣喜若狂,可第二日还要赶路,顽劣不堪地抱了他一下,便匆匆告退了。
苻坚看着月色下他雀跃背影,也忍不住跟着笑了出来。
第三十七章
建元十三年冬,苟苌等攻陷姑臧,俘张天锡,凉亡。
同年,苻坚遥命安北将军、幽州刺史苻洛为北讨大都督,率幽州兵十万讨代王涉翼犍。
王猛入朝时,苻坚正靠着凭几骂儿子,苻宏苻睿都站在一边,神色可怜极了,见了王猛都是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见过郡侯。”
王猛笑笑,“陛下今日中气十足,可见龙体康健,臣甚为陛下欣喜。”
“景略,看座。”苻坚将折子扔回到他们脸上,“回去再仔细想想,想好了再拟条陈呈上来。”
苻宏等人如蒙大赦地退下了,苻坚才悠悠笑出来,“没事就要弹压弹压他们,免得他们在锦绣堆里磨平了志气。”
“陛下召臣来,是商议征代国之事么?”
苻坚点头,“不错,鲜卑人善战,朕以为光靠苻洛的幽州兵,未必能毕其功于一役。”
“那么臣举荐后将军俱难。”
苻坚思索一二,“再派邓羌一起。”
“臣来前,粗略看了眼舆图与军报,陛下可让他二人率军东出和龙,西出上郡,这般便可与苻洛将军会师于代王王庭。”
“可以,”苻坚一口答应,“朕就给他们二十万兵马,景略,朕还粗略有个想法,当前阿房侯慕容冲与他手下三万兵马正在姑臧,不日返京,不如就让他再乘势北上,三路大军一同逼迫拓跋涉翼犍,如何?”
王猛只道他想给慕容冲攒军功,并未想到苻坚如今有些“近乡情怯”,也便顺水推舟,“阿房侯长于用计,也是员少年猛将,臣以为颇为合宜。”
苻坚迟疑道:“好,那景略以为封其为何等官位为好?”
王猛心道随便给个将军也便是了,难不成还要封他为大都督么?
“还请陛下决断。”
苻坚想了想,“骠骑将军即可。”
王猛敷衍地附和道:“阿房侯少年英雄,实乃我大秦的霍骠骑。”
“非也,他是我大秦的锦马超。”
搞了半天,天王想的并非少年英雄,而是少年貌美啊……
捷报接二连三地传来——先是拓跋涉翼犍兵败,逃往弱水。后来又被慕容冲追击,不得不退还阴山。
后来三路大军合围盛乐,代王拓跋什翼键之子拓跋翼圭缚父请降,代国灭亡。
至此,大江以北连同梁州益州皆为秦土,苻坚成为真正的北方共主,与晋南北对峙。
先前那些不死心,想要劝苻坚南征的臣子又开始蠢蠢欲动,最终苻坚勃然大怒,当场杖责最先进谏的慕容垂,甚至株连了其余慕容族人,削去了数人的爵位,其中就包括那个与慕容冲在西市争执过的侄子。
远在塞北、刚立新功的骠骑将军、阿房侯忙不迭地上书请罪,被天王好一阵安抚,听闻塞北缺衣少药,立即命人送了不少补给过去,足见其盛宠未衰。
与此同时,苻坚又封太子嫡长子苻承为长安公,并常带在身边亲自教养。
如此一来众人皆知,鲜卑一族的寒冬虽是来了,可也不能撼动慕容冲与太子妃分毫。
建元十四年那年除夕,苻坚召了所有在京皇子公主守岁。
“王父,”苻宏在一旁为他斟酒布菜,“今年虽与往年一般,可儿臣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似的。”
苻坚已有些微醺,“哦?”
苻宏微微叹息,“从前宝儿妹妹在时,偶尔还觉得她有些聒噪,可如今她不在了,心里又堵得慌,不知她在建康过的可好。”
“你妹妹只是远嫁,谈不上和亲,如今我苻秦兵强马壮,气势如虹,晋人忌惮得很,定然会供着她捧着她,”苻坚不知是在安慰他,还是在安慰自己,“更何况,陈郡谢氏这等钟鸣鼎食、家风淳雅的礼义之家,子弟定不会是寻常纨绔膏粱,不必为你妹妹担心。”
苻宏听了也不知是否当真宽慰,却还是展颜一笑,“听了王父此言,才知儿臣杞人忧天。”
他远远瞥见妻子愁容,又想起自己那自幼娇养的小舅子来,惆怅道:“仿佛入秦以来,这也是首次凤皇不在京中守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