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文丑与数名骑兵缠斗,张绣纵马突围。然而敌人无论是数量上还是装备上都远超曹军,刚冲散了一股敌人,周围的骑兵却更加迅猛的聚集过来。长枪朝周围荡去,又有数名骑兵被捅穿了咽喉,翻身从马上堕下来。
云袭左冲右突,所带来的原本数量就不多的骑兵队已经给文丑军的大部队冲散,周围一个也看不见;而暗夜中却星芒闪动,也不知有多少袁军聚集过来,手臂逐渐杀得酸麻,额角也沁出了汗珠,却依然难以脱身。
左肋忽得一痛,有刀子在那里划了一道切口,虽不致命却暴露了他逐渐力竭的事实。再这样下去岂不是两人都要葬身此处?可是感受到身后的温度,张绣甩甩脑袋丢开这个没出息的想法,再次挥舞起武器更加卖力的斩杀敌军。
贾诩未尝不觉得心焦,然而越是这种场合他知道思维越不能乱。贾诩从刚才就开始观察四周,隐约看出敌军并非是毫无章法的突入,而是布了阵势——从各个入口呈纺锤状鱼贯而入,进军形式也大抵成弧形,因此才能紧紧缠住尝试逃出的士兵,也让张绣的突围变得相当困难。
贾诩抽出一只手搭住张绣的肩膀,在背后低声道:“敌军有备而来,展开攻势布了凤尾阵。还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的么?”
张绣当然不会忘记。那时候贾诩成为他的参谋还没多久,他便领略了这位军师惊人的严格。整整十卷兵法阵势的竹简,他硬是在军师带着寒意的微笑强迫中啃下了大半,想忘也忘不了。
张绣心领神会,立刻策马回奔,朝生门位置的寨门狂窜。数十名袁兵挥舞着明晃晃的长矛,一边厉喝一边往他们的坐骑刺到,都被他挥枪挡开。
却见一人的矛尖闪烁,竟是往身后的贾诩身上招呼。他脸色一变,朝凤枪直直递出贯穿了那士兵的咽喉,而对方手中的长矛也把他的胳膊扎了个对穿,顿时血如泉涌。云袭扬蹄长嘶,猛然加速,以惊人之势撞开了数名敌军。张绣知道机不可失,换了条胳膊挥动着武器,枪尖闪烁如朵朵桃花杀开一条血路,终于撞开栅栏从生门冲出了重围。
三
不知道纵马狂奔了多久,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脑中只剩下一个意识,就是快一点,再快一点。
喊杀声终于渐渐的被抛在了后面。
直到天边开始发亮,终于确定不会再有追兵过来了。马速逐渐慢了下来,贾诩也慢慢松开了紧紧抱着对方腰身的手。他只觉得头痛欲裂,浑身像散了架似的,口也干得要命。
“先生?”贾诩听到张绣唤他,便应了一声。对方的声音虽然略带疲惫但中气还足,应该并未受什么重伤算是大幸。
确定已经甩开了追兵,张绣单手一撑跃下马匹。转身面对还在马上的人,他就像许久以前共同出门远乘时那样朝贾诩伸出一只手,让贾诩伸手握住,然后借他的力从马背上下了来。
“先生……可有受伤?”看着贾诩轻微的一个踉跄,张绣立刻扶了一把。
倒也不是受了伤,只不过身为一介文官,怎可能马背上颠了一夜还保持精神,略觉疲惫罢了。而且这个人……贾诩默默望了他一眼,刚才冒了这么大的险救他。自己于情于理都该表示感谢,但话一出口,以后还拿什么理由断了接触。身体疲惫,贾诩脑子却是清醒的。既然如此,还不如硬下心肠不要开口,日后另寻法子还了这情便是。
想到这里,他索性闭起了眼将头转到一边。
“先生……”对方却急了。“……先生?先生你回话啊?是不是哪里痛?现在可千万不能晕过去!!”猝不及防之下肩膀被按住,然后这个着急的笨蛋死命摇起他的肩膀来。“撤……撤手!我没事。”颠得七晕八素后又被摇得晕头转向,贾诩差点吐出来,赶紧按住张绣的胳膊。眼见张绣还是一脸不放心,连忙补充一句:“我真的没事。”
“是吗……那就好。”张绣终于放下心来。清晨甚寒,他从马背上挂着的袋子里取出一件披风,抖开给贾诩披上。
两个人都微妙的沉默了一下,然后同时开口:
“先生……”
“你怎么会来大帐?”
贾诩一怔,随后笑了笑:“将军先说吧。”
“……”张绣盯着他看了半晌,沉声道:“大营会遭袭的消息,我们乃是从细作口中得知。但先生是否知情,如何应对,我半点也没底。因为……我失去先生的消息很久了。”张绣缓缓道来。贾诩不由抬头,与他眼神一触,却立刻又避了开去。
“入了许昌之后,我去找过先生几次,你总是有事外出。或者身体不适……下朝的时候先生总是走得很匆忙。我完全找你不到。”
“将军……”迟疑了半晌,贾诩终于开口,对方却忽然用力握住他的肩膀打断道:“先生怎么不叫我阿绣了?”这次的力道出奇的大,贾诩不禁微微皱眉。张绣虽然以前就喜欢跟他挨挨碰碰却还是玩闹性质的居多,极少使用力道。“先生,到底发生何事?你可否给我一个解释!”
贾诩抬头对上张绣的眼神。有些无辜有些委屈,让贾诩心里微微一震。这个表情是他一直以来熟悉的,他也不得不承认对此有点没辙。
张绣却忽然发出一声痛呼,手臂也垂了下来。贾诩一下子想起来,之前的确有一支长矛扎中了张绣的右臂,眼下依然有血滴从铠甲的缝隙里滑出。
紧张的时候尚且撑得住,一旦放松下来,伤口的疼痛几倍的席卷过来,让这个戎马生涯的将领也开始龇牙咧嘴。贾诩眉头一皱,拽住张绣另一只胳膊:“我们去那边歇歇。”
狂奔了一夜,两个人一时有些不知道身在何方之感。此处靠着一座山丘,贾诩把马牵了,边照顾着张绣的速度朝前走边观察周围的景致。
晨风缓缓吹过。借着越发明亮的晨光,逐渐可以清楚的看见山脚下坐落着一些农舍,还有几亩薄田;有溪水从田间淙淙流过,清澈见底。
两人在田间小路上找了个休息的位置。贾诩打来了水,熟练的卸下张绣肩上的铠甲,细细擦拭了血污,又撕下衣襟给他包扎起来。
贾诩包扎的动作十分娴熟。力道掌握得正好,布片的缠绕也相当细致服帖,而且正好避开伤者的疼痛点。
他想起他们还在宛城的时候,张绣就是个大大咧咧的主公。练武也好狩猎也罢,弄伤自己是家常便饭,大伤没有小伤却不断。偏偏包扎技术又不好,经常就那样放着不管。每到这个时候贾诩就会一边数落他一边给他包扎,有时顺便笑话张绣一下除了头发什么都不会扎。张绣则不好意思地解释,说扎头发还是为了给先生梳头特地练过的呢,不然连头发也扎不了。
终于给作为绷带的布条打好了结。也许,是到了跟过去有个彻底了结的时候了。张绣为人单纯,也许那种程度的暗示无法让他明白两人当下的立场;他还以为两人的关系与在宛城时一般。那么,就趁这个躲无可躲的机会,把话说清楚对彼此都好。
“……将军。”贾诩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张绣望着自己前军师的脸,屏住了呼吸。
“将军上次托人送到府上的猴头菇,诩感谢万分。只是在此必须致个歉,其实诩……不见将军,并非是因为身体不适。”
贾诩顿了顿,又在心里组织了一下句子,这次终于不再避开,直直对上张绣的眼。
张绣的眼神是少见的复杂,至少这样的神色不是贾诩所熟悉的。若以往少年眼中的热度是燃烧的火焰,现在就是一些燃尽的飞灰。
然后贾诩发现风中真的飘散着一些奇异的灰烬,柳絮一般飘飘悠悠荡在空中。
“这是……”感觉到了异常,贾诩捻了一些,放在眼前观察。
张绣也看见了,他迅速起身审视了一下四周。
“先生你看那边!”随着张绣手指的方向,贾诩看见不远处的地面上印着一些黑色的痕迹。两人连忙走上前去,只见田间小道上,稀稀疏疏散落了不少灰烬,证明曾经有小股部队在此下寨。
旁边还扔着一些没有烧完的火折子。
“……是我军用的那种。”贾诩捏起其中一个仔细看了看道,声音里也带上了喜色。这说明曹军的斥候在此有过停留,也许不远处就有军团驻扎。当务之急,没有什么比现在去跟他们会合更能保证安全。
曹军为了识别友军的位置便于机动作战,规定每个将领所率领的兵团都对火折子有特殊的折法,底部还加了暗记,以便识别附近有哪些友军。
贾诩从暗记分辨出,这是于禁的兵团——之前被曹操任命负责保护粮道,援护各处进攻以及伤员的救治。
“是于禁的兵团标记!他们就驻扎在燕县!既是斥候在此下过寨,我们现在可离燕县不远了——按我们过来的方向,往西南一直走,不出大半日就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