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下一刻，那白衣鹤氅面容俊秀而冷漠的道人却叫杨戬心中泛起莫大的愕然与不自在。只因为他的师尊玉鼎真人的双眼，好似如他一般在这局外静静看着一切发展，却又好像并不仅是如此。
他竟是不知道，原来当日他斧劈桃山想要救出母亲云华仙子之时，师尊他……竟然也是在的。
不过这样的想法只是一瞬，杨戬突然间意识到，这不过是个幻境，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他现在所看到的未必便是真实。
只是自师尊玉鼎真人幻象出现那一刻起，原本便不平静的心绪便好像生出莫大的波澜一般，起伏难言。甚至叫他无从辨别，这究竟是因为什么。
银光闪动手中黑色的玄铁墨扇化为三尖两刃刀模样，就在杨戬想要有所动作时，幻象中原本隐在一旁的玉鼎真人忽然之间好似有所察觉一般，对着杨戬望来。那一双如冰似雪的眸中绽放出层层笑意，唇角轻启，吐出似有声却又似无声的话语。
“戬儿？”
下一刻，清冷冷的声音入耳，周遭所有的一切幻象纷纷褪去，呈现出的，是月明星稀的夜色里，张知州府衙厢房的小院中，静谧的景象。
玄衣高冠，面容清俊高华的东华帝君眉眼含笑，长身而立。指尖随意拨弄着一凭空虚放，周身泛着淡淡银光的古琴。
身侧，则是师尊玉鼎真人看似无有丝毫波动，却又暗含了几分关心的面孔，隐隐然与幻象破碎前最后那一幕重叠起来。回荡在杨戬脑海里的，是幻境中玉鼎真人最后吐出的话语：
“戬儿，吾心悦你。”
吾……心……悦……你……
清冷冷的，熟悉而又陌生的，属于却又似乎并不属于自家师尊玉鼎真人的话语不住的在耳边、脑海里回想。甚至叫杨戬无从去辨别这是否又是一个新的幻境，一时间只觉得诡异荒诞之余，又有什么不知名情绪蔓延。
落在玉鼎真人眼里，自是一派神思不属模样。
“你欲何为？”
寒光湛湛清辉皎皎的斩仙剑出，剑锋直指那一派惫懒而无所谓模样的东华帝君。玉鼎真人忽地扬了扬眉，冷漠道：
“不要挑战贫道的耐性。”
此世之间三界之内，他固然没有过多的牵连却并不代表，便乐意任人摆布。更不必说龙有逆鳞，他的徒弟，自然只有他自己能处置。
生也好死也罢，杨戬的命数种种，纵使他这做师父的无意插手，也绝不允许他人干涉触动。
存了这番心思的玉鼎真人并不知晓，自家这唯一的弟子于幻境中究竟是见了什么样的景象，方一时间心乱如麻以致于连掩饰都成了虚妄。更不知道扰乱威严冷肃司法天神的，不过是一句简简单单的话。
那厢东华帝君却是将指尖按于琴弦之上，嗤笑一声眸中泛起似真似假的笑意，对着玉鼎真人一本正经道：
“本座与真人你有缘。”
这样的话此前玉鼎真人挤兑化身为吕洞宾时的东华帝君时说过，现在东华帝君又将这话还了回来。个中意味，却又似乎多了几分不同。
但见这位同阐教玉清教主有着莫大渊源的帝君将按于琴弦上的指尖收回，双手负于身后，渊亭岳峙赫赫煌煌王者气度间。面上笑意亦随之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派庄重冷凝：
“昔者庄周梦蝶，孰知庄周梦蝶欤，蝶梦庄周乎？”
“本座今亦有幻境一方，过则明心见性，不过则沉沦永世，真人可愿走上一遭。”
随着东华帝君话音落定，那原本凭空虚放泛着淡淡银光的古琴竟然发出阵阵空灵渺远的乐声，琴弦无端拨动好像是有人在不断弹奏一般。
花鸟虫鱼、山石草木，人生百态诸多种种亦随之在古琴周围展开，远远望去竟然好像是一幅幅山水人文画卷，又好像是一个个不同的大中小千世界。叫人目眩神迷，不甚分明。
作者有话要说：
回老家了，手机码的，你们要的二哥和师父父~
第48章 东华帝君
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不知庄周梦蝶，蝶梦庄周乎。
上古洪荒时期的那些个仙神，多为异类。人首蛇身豹身什么的且不去说，如杨戬这等天生神目者亦是寻常。
于春秋战国之际成道的南华仙人庄周，绝对可以称得上一声不寻常。
倒不是说这一位生得三头六臂又或者面目奇异等诸如此一类，而是这位南华仙人虽是得成仙身，却沉沦虚实之间未曾堪破迷障。个中种种，叫人称奇。
东华帝君所言之幻境，虽不知真假，是否有夸大之嫌，却也未必便是空穴来风。只因为自后土大神身化轮回使天地生灵能够往生开始，到后来玉帝王母将犯错仙人贬谪下界，历劫往生。
这之中固然有堪破情缘白日飞升更进一步者，更多的却是沉沦凡尘与世俗浑噩，再难寸进。而世俗之中，被鬼魅精怪幻境所惑，失去本心的例子更是多不胜数。
更不必说东华帝君身边这古琴来历非凡，却正是伏羲大神所制，有操控万物心灵之能的伏羲琴。
上古洪荒最初的三位神灵，伏羲女娲、东皇太一，承天地意志法则而生言出法随口含天宪。伏羲大神擅长音律，演奏之时天地共震走兽俯首飞鸟来朝，凤凰、麒麟等瑞兽亦随之而舞。
而东华帝君除了同阐教玉清教主多有牵连之外，与那东皇太一，也有几分联系。当年甚至隐隐然之间有传言，这位东华帝君便是东皇太一转世。
现今出现在东华帝君手中的伏羲琴，更是隐隐约约里透露出几分不同寻常。
不过玉鼎真人显然并没有将心思放在这之中，握着斩仙剑的手没有一丝颤动，清冷漠然的眉眼间更是一派沉静，甚至带了几分云淡风轻的随意。
“帝君凭什么以为，贫道会如你所愿？”
哂笑一声，原本如冰如玉好似隔了万水千山、缥缈而不可及的俊美面庞在一瞬之间染上艳丽诡谲色彩。玉鼎真人方继续补充道：
“莫不是以为，贫道便当真不会动手？”
即便眼前这位同自家师尊玉清元始天尊、乃至整个阐教之间，都有着莫大牵连。可是斩仙剑主杀伐决断，又岂是瞻前顾后为人束缚之辈。
“本座亦不做那没有把握的事。”
轻笑一声，掌下虚拍伏羲琴翻转，围绕古琴周遭的虚影幻像层层瓦解。指尖虚叩琴弦，目光划过一旁强做镇定的杨戬，东华帝君方道：
“只是，真人确定要在此，同本座动手？”
心中陡然间升起莫名怪异与违和，下一刻，就在杨戬想要有所动作之时，明亮耀目的剑光自身侧亮起。
手掌伸出，徒然的想要挽留些什么，便见玉鼎真人于弹指瞬息之间出现在东华帝君身前。凭空虚立的伏羲琴陡然一阵震颤，似有形又好似无形的空间涟漪生出，玉鼎真人身影随之消失。
“师父——”
杨戬只觉得心中莫名一空，隐隐然之间生出几分不详，手中黑色玄铁墨扇想也不想的化为三尖两刃刀模样。眸色冰寒的注视着东华帝君，呈现在这天庭司法天神、阐教三代首席弟子面上的，是少见的冷漠与敌对之色。
这一度叫上古洪荒时期的那些个仙神大能恨不得收入门下，每每被引为别人家徒弟的清源妙道真君，叫天庭众仙又敬又畏纵使心中再怎么恨得牙痒痒也不得不一度笑脸相迎的天庭司法天神。此刻俊美的面容间，早已不见任何的笑意亦或者故作的冷肃。
只那一双黝黑深邃，笑起来使人沉醉的双眼里，透着彻骨的冷意与不加掩饰的担忧。
“还请帝君给杨戬一个解释”
冷冰冰的话语出口，掌中三尖两刃刀翻转淡淡法力光芒透出，此刻的杨戬显然并不如在封神战场上立下莫大功劳的师叔姜子牙评判那般冷静沉着。
只不过很显然的，即使正面这千年来堪称三界战神的二郎显圣真君毫不加掩饰杀意，东华帝君这来历乃至行踪皆是神秘的神仙并没有露出任何慌张的神色。
轻笑一声，一如这位以八仙之一的纯阳真人吕洞宾身份出现时那般洒脱不羁的样子。这位似乎同玉鼎真人之间有着某些协议又或者默契的神仙方才眯了眯眼，反问道：
“杨戬，你真的了解你的师尊，玉鼎真人吗？”
恰如惊雷炸响，握着三尖两刃刀的手微紧，杨戬一时间不由得有几分怔忪。只因为上千年的师徒，他自以为是了解玉鼎真人，他的师尊的。
即使师尊他永远都是那样一副好似超然世外，万事万物都不曾萦绕于心，冷漠而疏离的性子。对于杨戬而言，无论是在什么时候什么样的情况下，玉鼎真人对于他来说，都是不同的。
而这样的不同，在千年分别甚至自己也险死还生之后，更增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只是这陌生而熟悉的师尊，相较过去皎皎更胜天上月冷漠疏离超然于世而言，又多了几分神秘不同。
虽然心中清楚，师尊仍是那师尊。杨戬却无法自欺欺人的否认，诸多种种出现在师尊玉鼎真人身上的异样。似乎在他不曾陪伴在师尊身边的千年里，有什么不受控制的事情发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