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神]How to Kill a God 弑神之法 (民黑)
“哥哥,哥哥,”她转而看着他的脸,允许他阅读她的无助,“求求你——”
“不要害怕,宝贝儿,”聋子慌张地搂紧他的爱,用他那隆隆作响的嗓音嘟哝着、呐喊着,所有的词句都阵脚大乱地挤在一起,“我在你身边,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没有人能伤害你;”他急得满头大汗,恨自己唇舌迟钝、有口难言,更恨自己听不见她那飞快的诉说;他索性吻住她薄薄的红唇,“我们永远在一起——”
“疯话,傻话,哥哥,你还是这么——”她含着眼泪,却已经恢复了冷静——接着,她猛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神情里又攀爬进了难以察觉的恶毒和苦楚,“永远是个愚蠢的词,”聋子读着她的唇形,也读出了她嘴角那一抹讽刺的微笑,“你的生命不过百年,不必不自量力地做出永恒承诺——一秒,一天,一年,一百年,在永恒跟前都没什么不同。一切都短暂得可悲,而你甚至不知道永恒这个词意味着什么样的痛苦。”
“可是我爱你。”他困惑地说,“可是我爱你。”
“我知道。我也爱你,傻瓜。”她脱力似的躺倒在床上,气息微弱,像是一束朦胧的光,“可是那又有什么用,你总会离开的——”
聋子不很能理解她的话。他常常感到他对她一无所知,但却又无所不知。他不知道问题的成因,却自以为知道问题的解决办法。他是坚定的,笃信的,甚至是盲目的,自傲的。他跟他的爱就得在一块儿。永远是什么他不必追究,但他们可以生在一起,死在一起。
就像他们在婚礼上互相承诺的那样,“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聋子感到万分后悔。他悔恨自己不该立下那样的誓言——这真是一句恶毒的誓言,怎么从来没人发觉过?“直到死亡将我们分离”,这简直就是一句诅咒,诅咒他们会被死亡分开。他们该说“死亡也无法将我们分离”。他就该那么说,他想,悔恨得五内俱焚,好像那样就能修补一切。他用颤抖的手捡起那枚没机会见证他们婚礼的失踪耳环。一个简单的、墨绿色的宝石坠子,能很好地衬出她的眼睛。她那双绿色的、生气勃勃的眼睛;耳环的坠子会划过她线条优美的下颚,再往下,是她纤细的下巴,她——
聋子感到他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他坐到地上。他那样堂堂的一个大个子,他那样坚不可摧的块头,他那样莽撞而无所畏惧的精神,全都瘫痪了。他粗大的手指捏着那枚精巧的耳环,像是一不小心就会再次遗失它;他下意识地把它攥进掌心里,那根小小的钉针就刺进他的肉里,骨碌碌冒出一颗颗滚圆的血珠。
他想起她的血——他这辈子都没见过比那更多的血。她修长的四肢被人切断了,扔得东一块、西一块,肚子被人剖开,两个柔软美丽的乳房因此软趴趴地朝两边撇开;她的头颅依然是美丽的,没有沾上鲜血;她双眼紧闭,神色安详,甚至还带着一点不可察觉的微笑,好像在做什么美梦。之前的那个晚上,她捧着他的脸,一字一句、一个音一个音地说“我怀孕了”,像是生怕聋子读不出这句简单的话;聋子读出来了,却一时难以理解。就像一个瞎子突然见到了花团锦簇的春光,就像一个穷孩子头一次吃到了奶油蛋糕,那样突如其来的、前所未有的幸福是在理解范围之外的,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她摇着他,叫他哥哥,叫他傻子,一遍遍重复着告诉他,他们就要有孩子了。他终于明白过来了。他猛地抱起她,快乐地、毫无章法地开始大吼大叫,像个野兽,满脸通红,脖子上青筋毕露。他像是要把她吃了。他吻着她,像是永远都吻不够。
他颤抖着,捧起她的脸,在众目睽睽下亲吻着她尸体的嘴唇,想把她叫起来;他脱下自己的衣服,盖上她彻底从内到外裸露的身体——她的身体是属于他的,不能让别人看。到头来,他脑子里还是计较着这些小事,就好像他总计较着她对别人的笑容和温柔。倘若在平时,她一定会坐起来,要笑不笑地嘲讽他笨拙守食的行为。但她没有。她就躺在那儿,盖着他的衣服,像是正在小憩,像是做着美梦。
“直到死亡,直到死亡……”聋子用低沉而难以辨认的声音咕哝着,搂着她的身体。他抱着她,谁来拉他,他就挥拳打谁,直到一帮人死死摁住他,给他打了镇静剂。
聋子爆发出了一声压抑的低嚎。他聋得很彻底,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见,但他知道断断续续、磕磕碰碰的哭叫有多么可怕、多么瘆人。那是直接从他的胸腔里嚎出来的。他攥着那枚小小的耳环,那么徒劳地想要从那里头再感受到一点他的爱。他双手合十,哭得呼吸困难、面容扭曲,久未打理过的胡子都被眼泪彻底濡湿了——他跪坐在地板上,嘴里用只有聋子才有的那种囫囵可笑的语调在祈求,只是不知道他祈求的对象是哪路神仙。“让我的爱回来,求求你,把让我的爱还给我……”他筋疲力竭地把额头抵在地板上,通红的眼睛睁着,眼前却一片黑暗。
刚开始,黑暗是一帧一帧插进他的视野里的,但接着,它们的比重越来越大,随着跳帧的速度加快,他眼前只有一片纯粹而模糊的黑暗了——他的思维也滑入了黑暗中。
黑暗中,蓦然有了光。
那是闪电,聋子想。古怪的是,紧随在闪电之后,他听见了撼天动地的隆隆之声——他惊讶地睁大眼睛——那是雷声,聋子又想;这时候,他的想和过去三十几年的想不一样,这个思维是有明确嗓音的,一个低沉而有力的男声。这是他的嗓音。他从来没有听见或者辨认过任何声音,但本能地,他知道那是雷声,就好像这种声音就储存在他记忆中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只不过他从来没有点开过。这是个黄昏,他断定,只不过是被乌云给遮蔽成了黑漆漆的午夜。随着雷声而来的还有一种哗啦啦的水声,那则是大雨;这个他从未留意过的记忆库里有如此丰富的声音素材,此刻全都一点一滴地开始向外释放——在嘈切的雨声中,他听到烈烈的大风鼓动他的斗篷的声音,他听到远远近近的兵刃相触碰撞出火花四溅的金石之声,他听见有人在哭泣,有人在哀嚎,有人在诅咒——
在又一道闪电带来的短暂光明中,他看到了一片尸横遍野的战场,那景象让聋子不寒而栗——虽然聋子此刻已经不再是聋子了,他是一个身披铠甲的战士,但那个不肯退去的聋子的意识还在顽固地感到恐惧和迷惑。而他的躯壳里还充盈着另一种情绪,他能感知到,却不能理解。那太复杂了。那是一种愤怒——狂怒,疲惫,绝望——彻底的绝望,有刻骨的恨,还有爱——深深的爱,就连宇宙的毁灭都没法抹杀掉的本质,他的本质,他的真理。他无法逃离本质,无法否认真理。闪电不断地逼近,像是一盏盏越来越亮的灯,把一切都照成了惨白和血红;他被大雨淋湿了;接着,他意识到,他的身体受到了怎样毁灭性的重创——一根权杖把他贯穿了。
他之所以没能及时发现这样的致命伤,完全是因为他的灵魂正在经受难以想象的剧痛,与其相比,这个伤口似乎显得有些微不足道。聋子的意志开始慌乱,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但他的身体却已经有了对策——他缓缓地转过身,任凭那根在他身上开了个大洞的权杖凶险地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抖动。他甚至开始笑了,低低的、隆隆的笑声掺进雷声里,震动着和他的心脏一起颤抖的凶器。
他开口了。
“Loki,”他说,声音一丝不差地把那些让聋子感到不可思议的复杂情绪全盘表达了出来,只一个名字,在他说来,就像是几百本诉尽爱恨衷肠的长诗,“你这个小蠢蛋,你不该走这一步。你以为你快要胜利了,却忘了胜利的前一刻才是一场战役最危险的时刻。”
聋子感受到了一阵刻骨的悲伤。他不找边际地想,他知道Love怎么会那么悲恸了,原来这样千万年时光积累下来的悲伤就是这么可怕——聋子的意志颤抖着,疯狂地想要撤离这个荒唐的梦境;他只有凡人的思维,凡人的胸襟,凡人的头脑,根本承受不住这样在属于神的纪年里垒起来的情感;那太多了,太满了,会把他胀破。
下一秒,另一个声音跟上来了。那是怎样的声音啊,美妙,迷人,只倾吐一个词就足够让他流下热泪。
“哥哥。”那个声音说。
聋子错了,他错得离谱。他刚才以为那就是神的悲伤,但那不是,现在这才是——汹涌的情感涌来,让聋子的意识无声地吼叫着;他蜷缩在一个英武的身体里,溃不成军地抵挡着利箭一样朝他扑过来的情感,剧痛让他心神不宁,剧痛让他泪眼模糊。他的意识和那个似乎曾经属于他的身体一起泪眼模糊,他说出每一个词都像是在吞咽着火辣辣的刀刃。
“你一只都知道该如何杀掉一个神,”他摊开始一点一点把身体里的权杖向外拔,“只是你一直都太感情用事,”他的双膝轰然跪地,“你太爱我了,你这个傻瓜,你太爱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