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她很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感觉,没见过当街纵马行凶的辽人,冰姬并没有感受到辽人手中的刀有多危险,也不清楚百姓对辽人的恨意和忌惮。她一面对同胞懦弱的行为感到羞耻,一面又挺着胸膛挑衅地从耶律勿(辽国七皇子)身边走过,还故意让张宏祖在那幅字上提款,写下“赠与秦冰”的字样,生怕别人查不出她的名字来历似的。
当晚,冰姬和张宏祖两个愤青对月结拜,结为异性兄弟。
张宏祖和他妹妹雪儿始终不知道冰姬其实是女儿身,雪儿还对冰姬十分爱慕。
没过两天,耶律勿造访秦侍郎家,看到客堂里挂着熟悉的“尽忠报国”的中堂,还有上面那句“赠与秦冰”的话,就故作不经意地跟秦侍郎提起了他家的“儿子”,秦侍郎则一脸蒙圈地回答:“我没有儿子,只有一个独女……”
后来就有了耶律勿上门提亲,秦侍郎夫妇欢天喜地的事。
被逼婚的冰姬,又从家里逃了出来,不光是府中家丁在找她,就连辽人也时常盯着她,走投无路之下,只好来开封府敲鼓了。
等到了公堂,冰姬又后悔了,她确实委屈,可她能告谁呢?
告辽国七皇子?人家正儿八经来提亲,有什么问题?虽然耶律勿娶她的动机多半有些见不得人,但程序上是没问题的,人家又没来强抢。
告她爹秦侍郎?那可是亲爹啊,总不能因为亲爹给自己找的亲事自己不满意,就把人告上公堂吧?
所以冰姬在堂上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宁可挨上二十大板也不告了。
听完冰姬的叙述,在场的三个男人都有些无奈。
包大人对弱势群体果然态度和善,顶着一张黑脸,用尽可能温柔的语气对冰姬道:“冰姬姑娘,你留在开封府始终不像样,家中父母也会担心的安危。不若你先回府,回头本府再去劝劝你父亲,那辽国七皇子并非良配,相信晓之以理,他也会明白过来的。”
冰姬摇头垂泪:“不行,我爹下了朝十次有九次都在说包大人的坏话,您要是一去,说不定我爹第二天就把我送到七皇子府上了。”
包拯:“……”
庞昱觉得那张黑脸好像变得更黑了。
“那秦大人可有什么比较要好的朋友,或是能劝服他的人?”包拯问道。
“有。”冰姬抬起头,用十分复杂的眼神看了眼庞昱,不情不愿地说,“……庞太师。”
包拯转向庞昱:“那小侯爷……”
“这事您还是亲自跟我爹说吧。”庞昱摸了摸鼻子,“我若是去跟我爹说,我爹说不定还以为我想娶冰姬呢!”
冰姬一听就恶狠狠地瞪眼:“谁想嫁给你!我才不要你帮我呢,大不了离家出走,我会远离京城,与张兄远走高飞!”
“你那张兄知道你是个女人吗?”庞昱白了一眼。
“……”冰姬又想抹眼泪了。
“好了,为了儿女私情,弃父母孝义于不顾,实在非人子所为!”包拯肃着脸道,“冰姬姑娘,念在我与你父同朝为官,本府劝你速速回家,你的亲事乃是私事,本府不好插手。”
冰姬眼眶一红:“难道大人就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将我送入狼口?你良心何安!”
要不是有纵马行凶的事证明那耶律勿确实并非良配,包拯真的很想劝这姑娘接受对方算了。可纵然知道,人家父母都同意了,包拯有什么权力管别人嫁女?
可再贪图富贵的父母,也是希望孩子好的,怂恿冰姬不顾孝道跟人私奔远走高飞这种事,包拯也做不来。
就算是断案如神的青天,也有左右为难的时候啊!
庞昱这些时日与包拯相处下来,自觉生出了“革命友谊”,听见冰姬指责包拯的话就有些不乐意:“难道这件事上你自己就一点错都没有吗?要不是你买下那幅字,还非要人题字,挑衅耶律勿,他会来你家提亲吗?”
“难道我就眼睁睁地看着辽人来砸场子,欺负我大宋无人?”冰姬梗着脖子道。
“我大宋岂会无人?”庞昱好笑道,“辽人砸场子,你不会找官府?年节夜晚最容易出事,街上到处都有禁军巡逻,你不会找官兵来对付辽人,非要自己出这个头?你还觉得自己很厉害,很伟大了?”
冰姬被他说得面红耳赤,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两年前的花船事件就能看出冰姬的冲动莽撞,做事全凭“我任性”和“我乐意”,撞了南墙也不记教训,如今遭到逼婚,也并非无迹可寻。
但看冰姬捏着衣摆啜泣,又让人心有不忍。
包拯最终还是叹气道:“唉……冰姬姑娘,你先回家,明日我去拜访太师府,看看事情能否有转机。”
冰姬含泪谢过包拯,出门前又瞪了一眼庞昱。
庞昱仰头望天,从此对女人更加敬谢不敏。
***
“秦鹏年是兵部侍郎。”公孙策坐在床边慢慢地给大理世子喂药,听完冰姬的故事后,若有所思道,“大人,你可还记得,前段时间咱们曾怀疑朝中有辽人细作,将宋军兵力分布偷偷透露给辽人,因而辽人每战都能占得先机,赢多输少?”
“公孙先生的意思是……”
“耶律勿行事跋扈,漠视人命。他若想羞辱冰姬,有的是叫人难堪的法子,何必费尽心机娶她过门?”公孙策最近正是脾气不好的时候,说起话来也很直白,“耶律勿自从来到开封,除了烟花之地,未见他与朝中其他官员结交,唯有这个秦鹏年……大人难道不觉得可疑?”
“先生所言有理。”包拯捋着胡须道。
“再说,耶律勿连王丞相的面子都不给,难道就会顾着秦鹏年的面子?”公孙策道。
这事同样发生在几天前,当朝丞相出门上朝,被辽国七皇子挡住了去路。老好人王丞相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干脆给耶律勿让了道,结果后头耶律勿那群人各个嘲笑讥讽,以为大宋怕了辽国,得意的不得了。
正好赶上包拯也上朝路过此地,他直接教育了王丞相一顿,派人拦住耶律勿,要求耶律勿给他们让道。
耶律勿毕竟是使臣,带的人也并不多,这要论战斗力,他肯定是比不过全开封府的人一人一闷棍的,只不过在小小的让路问题上,他欺负了老好人王丞相,就以为大宋好欺负呢。
包拯却偏偏是个硬茬子,不给七皇子这个面子。
话说回头,耶律勿连王丞相都不怕,一个侍郎之女挑衅了他,他就算杀了冰姬都是做得出来的,为什么偏要向冰姬提亲呢,总不可能是看上了冰姬的美貌吧?
真说起来,冰姬虽然长得不错,但也绝对没到倾国倾城的地步,安乐侯若是穿上女装指不定比她还貌美呢!况且耶律勿也是个风流的,来京城短短几天就把所有的花街柳巷都玩了个遍,见过的女人多不胜数,说他对冰姬一见钟情,鬼才相信!
而公孙策的假设就非常合理——如果秦鹏年就是朝中的辽人奸细,那么耶律勿的提亲就带有政治色彩,为了巩固他们的合作,联姻显然是个大家都觉得不错的方式。
第15章 行刺案8
冰姬这个官司不好断,秦侍郎那边是否细作还需要仔细调查,辽人明显不安好心,但碍于檀渊之盟,如今辽国与大宋还是面子上的“友谊之邦”,不能明目张胆地调查,只能私底下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偷偷跟踪。
王朝马汉等人的功夫只是凑合,保护包拯是足够了,但跟踪耶律勿的活儿却干不来,中秋那晚他们跟踪了耶律勿一路,但半途就被人发现,还打了一场,不但跟丢了耶律勿,王朝还被辽人砍伤,如今正在开封府后院西厢养伤,跟大理世子作伴去了。
“可用之人还是少啊!”包拯感叹了一句,又看了眼立在旁边的庞昱,这才想起来问道,“对了,安乐侯夜里冒雨前来,可是大理世子一案有了进展?”
问过从大理到开封必经之路上的州府,都说没见过大理世子的使团,更没有打着大理世子旗号露面的人,这么一来,大家就更相信躺在公孙房中之人就是大理世子了。
“可说是有,也可以说没有。”庞昱叹气道,“我爹派的人回来说,大理世子自从离开大理,就好似人间蒸发了般,难以找到踪迹。据说世子从王府出来,根本没带仪仗、使团,仅有高手护卫五十人。”
包拯沉声道:“这倒是跟白少侠的说法对的上,据白玉堂所言,他发现大理世子时,仅剩最后一批护卫,而不见任何大理王族与官员。”
公孙策猜测道:“必是有人在世子离开大理的第一时间就派人追杀,所以世子一路低调行事,不以真实身份见人。饶是如此,高手护卫也十不存一,没能将世子平安带来开封府。”
“沿途地方的禁军以及厢军都没有调动的迹象,可见那些官员是真的不知道世子路过,并非有意隐瞒。”庞昱说。
“这倒是好事。”包拯轻轻一笑。
如果真有地方官员同气连枝一起对付大理世子,他还要担心这些地方官勾结的团伙到底有多大的势力,背后是否有惊天的阴谋。但若迫害世子的大理那边的人,本朝官员仍是清白的,就无需太过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