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婚约,早就不作数了。你不必觉得亏欠……我也不需要任何补偿。何况玉佩已毁,不复当初。我把它还给你,我们……就此两清。”
唐梨转过身,不想再去看沈律之的表情。她知道,他是极其守信重诺之人,可是如今的唐梨……不想要任何同情心疼的补偿。她的出现于沈律之,已经是极尽卑微的姿态了,唐家的人生有一副傲骨,永远不需要谁怜悯的目光。她担心沈律之,所以愿意做他的影子,可这份心意……从未希望过他用同情和约定来回应。
“唐梨,当年晚了一步没有找到你,是我补偿不了的遗憾。可是你为何就笃定……我想与你在一起,就只是为了补偿?你说唐家已经无人来认这份指腹婚约,所以……你也打算就此赖掉是吗?那么,这块碎玉我收下了,因为它自会给我们为证。”
那天沈律之的话一字一句,在她身后说得认真无比。这是唐梨第一次听到他用如此坚定的语气质问她,让她已经下定的决心有了一丝慌乱。可是她没有沈律之那样的自信,始终未曾停下过脚步。
没想到,他竟真的复原了这块玉……郑重地放在她的掌心。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而唐梨……适我愿兮。如果要衡量是否相配,那也是我配不上你。”
“如今战乱已平,所幸我们终于等来了这一天。唐梨,跟我回千岛湖吧。”
……
第107章 番外二·琴心安处(下)
窗外乍然响起的爆竹声打断了唐梨的思绪,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握着玉佩发呆很久了,不自觉地连唇角都染上了笑意。
大概是仪式就快开始了,唐梨连忙拿起妆奁盒里的发饰,却觉得自己有些笨手笨脚,早知道方才的确应该等丫鬟们帮她打扮停当的。
原来没有看起来那样简单啊……
“吉时快到了吧……不知道唐姑娘妆扮好了没有,可是……我也不太敢进去催呢。”
“不管怎样……她以后也是我们要服侍的新主人,就算性子冷淡了一点,也要硬着头皮去啊。”
“说起来这位唐姑娘……真不知道该说她幸还是不幸,虽然从小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却能嫁给我们沈大人……”
“其实唐姑娘也挺可怜的……一会行礼拜高堂的时候,都没有父母在侧……族亲里也没什么人呢……”
“是啊……”
唐梨执起发钗的手蓦地停住了,或许是屋外的小丫鬟们以为爆竹的声音太嘈杂,她听不到才忍不住小声议论的。可唐梨一向耳力很好,虽然知道她们并非有心,还是垂下了眼睫,神情有些落寞。
“沈……沈大人?您怎么来了?未入礼堂之前,新人不能相见的……这、这不合乎礼数。”
门外忽然传来丫鬟们惊呼声,听起来有些慌乱。
“如果你们不多嘴,就没有什么不合礼数。”
沈律之清冷淡漠的声音随之响起,虽然语气里听不出来喜怒,却一语双关地责备了仆人们。
“是……”大家惶恐地应道。
接着,门被人轻声推开了。
唐梨知道是他,心跳忽然漏掉了一拍,刚想转过头去看沈律之,却又想起发钗还未簪好,连忙随手插了上去,脸上不免有点窘迫。
他竟然……真的就这么直接进来了。
沈律之没有说话。唐梨听见他迈步进来后,又阖上了房门,关上了屋外的嘈杂。
爆竹声不知什么时候也渐渐停了下来。
屋子里忽然安静得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唐梨虽然没有回头,却知道他在看她。
心跳的节奏又不自觉快了起来,唐梨垂着头紧捏着喜服的衣袖,在他灼灼目光的注视下,竟然有些紧张。
沈律之似乎是在原地停驻了一会,又一步步地走近她。
唐梨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面对着再熟悉不过的人,心跳竟开始乱了。
“你……”大概是实在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唐梨才刚刚想开口,沈律之忽然抬起手来停在她的头顶。
“别动。”他忽然倾下身来,温热的吐息就近在耳边。
唐梨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见镜子中的沈律之认真地端详着她,修长的指尖正拿着她刚刚胡乱簪上去的发钗。
“好像簪歪了。”
唐梨没想到他的第二句话竟然是这个,窘迫之余又扫了眼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只见沈律之眉心微蹙,那张平时总是一副板正严肃,被顾轻溪等人称之为“忧国忧民”的脸上,此时的表情专注而认真,仿佛手中发簪的落脚点就是他现在费力思考的大事。
这样的沈律之,唐梨也从未见过。
一身红色的喜服整齐服帖地穿在他的身上,珠玉环佩,高挑秀雅。见惯了他云纹素袍的样子,眼前这身耀目的红穿在他的身上竟然也没有一丝俗气的感觉。
唐梨虽然不是讲究俗礼迷信的人,但是也听人说过,新婚夫妻于拜堂之前见面是不合乎礼节的。
沈律之……为什么会突然过来呢?
自从他表明心迹以后,唐梨越来越觉得,沈律之为她所做的改变实在是太多了。
以前那些放在沈律之身上看起来“绝对不可能去做的事”,如今好像每次都在打乱着她的认知。唐梨不断在适应着他的改变,却也担心他为了跟自己在一起,有很多时候都刻意在违逆着自己的习惯方式。
就在唐梨低头想着心事的时候,沈律之已经帮她簪好了发钗,目光却未从镜中她的脸上移开过。
唐梨抬起眼帘正巧迎上他的眼眸,面上微微一红道:“我……不擅长打扮自己。”
“很美。”沈律之似乎是看穿了她的局促不安,沉下眼眸把目光落回到唐梨的喜服上,唇角难得的带了丝笑容。
唐梨没想到沈律之会这样说,只是感觉到他的视线越来越让人脸颊灼热,连忙低下头转移了话题:“你就这样进来了……没关系吗?”
“有什么关系?”沈律之不以为意,云淡风轻道。
“……”他这样一反问,唐梨反而不知该接什么好,半晌才道:“沈家的族长们……会埋怨我们破坏了规矩。今日成婚之后,你就是沈家家主了……言行表率皆代表千岛湖沈家的风范,不要因为我——被他们诟病……”
“唐梨。”沈律之忽然皱起眉头打断她。
“嗯?”
“这些话,是他们告诫给你的吗?”沈律之面上微有不悦,淡淡道:“不必理会。”
唐梨讶然,还没有把疑惑问出口,又听到沈律之补充了一句:“就当没有听过。”
沈律之心里再清楚不过,以唐梨的个性,是绝对说不出这种话的。在举办婚礼前,沈家的族长们曾分别把他们叫去告诫了一番,这些话他几十年如一日听得倒是已经耳朵起茧,唐梨应该是第一次听吧。
如果只是交代一些陈旧的家规教条倒也罢了,让沈律之觉得不悦的是——
他们提了什么让唐梨觉得不舒服的话,让他觉得很在意。
“可……他们毕竟是长辈。”难得唐梨没有被他带跑偏,提醒道。
“嗯。”沈律之微一颔首:“所以你听过忘记就好。”
……唐梨彻底放弃了再接他话的念头。
总觉得,这样的沈律之和以前彻底不一样了,但是……有趣多了。
“包括刚刚家仆们讨论的那些……”
唐梨的眼睫微微一动,他果然还是……听到了那些话才进来的吗?
“我都希望你不要在意。抱歉,沈家已经伫立江湖多年,我可能没办法为你挡住悠悠之口……但是,从今天开始,你只要在意我便好。”沈律之认真地凝视着唐梨的眼睛,温柔道。
这双深邃坚定的眼睛,从常山脚下时隔多年再次相遇以后,就不吝倾注给她温暖包容的眼光,虽然她鼓起勇气明白得有些晚,却没有错过。
“律之,你真的确定我合适做沈夫人吗?”唐梨仰起头看着他,虽然问出了这句话,语气里并没有不自信的意思。只是忽然起了玩心,佯装打退堂鼓。
没想到沈律之竟然沉默了。
他仔细地看着唐梨,似乎真的开始认真思索这个问题。
唐梨的自信忽然一点点垮掉。
“我想,大概是不适合。”唐梨没有注意到,沈律之嘴角的弧度渐渐上扬开:“如果你问的是——做沈家主母夫人的话。光是想一想背下那些家规,大概就要好几天。”
“以及那些繁文缛节,怕是都要遵守起来。”沈律之一边慢悠悠地说这话,一边拾起桌上的那对玉佩,俯身把它们系在唐梨腰间的缎带上:“所以,做沈夫人太累……”
“而做沈律之的夫人刚好,并且,只能是你。”
他的话语一字一句柔软地落在唐梨的心上,说话间修长的指尖已经灵巧地穿过红绳,牢牢地打了一个结。
沈律之放开手中的玉佩,让它垂坠在唐梨的腰间,这才抬头继续道:“这个回答可否过关?”
唐梨的脸早就红成一片。但是她却不想反被他取笑,故作不以为意:“……这句话太绕了。”
“那我就只有说直接一点了。唐梨,眼前这个盛大的婚礼我们是躲不过了,也会让你觉得很累,所以……忍过今天就好。”沈律之望着她,眼神专注而坚定:“晚上简单收拾好细软,准备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