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哭得双肩止不住地颤抖,片刻后发狠一般用力把宿寒插进身边的雪地里。
秦越……你背弃承诺!!……你骗了我。
你不是说过要陪我走完以后的路吗?!你不是要陪我走过山河朝暮,直到人间白头吗?!你明明在小尘的墓前认真发了誓的……你说过要伴我余生,免我孤苦流离……
你答应过我……分别以后,我们都要努力地活着。直到山河收复,海清河晏的那一天,再一起去踏遍青山,策马天涯……
你答应过我……会珍重自身,等着我回来。
现在我回来了,而你又在哪里?!
你把所有的承诺都葬在了这常山脚下,随着你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你竟然又丢下我一个人……孤独地活在这世上……
没有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秦越!——”
叶封跪在漫天的风雪中悲恸地大声喊着,他哭得泣不成声,苍白的脸上满是泪痕。
远远跟在他身后的商陆听见了叶封的哭喊,长叹了一口气,负手立于风雪中,难过地闭上了双眼。
“秦越——你到底在哪里?!”
求求你……求求你……不要丢下我……
原来失去最爱的人……是这样心痛的感觉,犹如锥心剜骨,恨不得立刻死去了才能解脱这种痛。
叶封万念俱灰地匍匐在冰冷的雪地里,十指紧紧地收成了拳。
“秦越……你可以背弃承诺,我却不能不遵守誓言……我说过,要与你同死同生,不离……不弃。”
他扶着秦越的宿寒踉跄地站起身,眼底已然一片绝望。
既然秦越是死在与狼牙对抗的战场上,那他便去杀了那个人……来祭他。
走过这条冰封的常山渡河,就能抵达狼牙的营地了吧。
叶封像失了心魂一样,摇摇晃晃地走向前方。
“秦越,等我为你做完这最后一件事,便来找你……”
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与你生死同赴,再不分开。
“叶封——叶封你要去哪里?!”
“叶少爷,风雪这么大,你还是快点回来吧!——”
“叶封——你要干什么?……”
“叶封……”
身后传来很多呼喊他的声音,都被叶封抛却在风雪里。
他只是木然地向前走着,再不理会任何人。
“叶封……”
那些声音还在不放弃地呼喊跟随着他,萦绕不散。
叶封皱紧了眉峰,下定了决心不再回头。
“叶封……”
忽然脑海中像闪过一道电光一般,叶封似乎是听到前方传来了什么声音,猛然停住了脚步。
此刻他紧张地连呼吸都屏住了,恨不得在呼啸的风声和身后杂乱呼喊的声音里封闭其他的感官,去再听一遍刚刚那个有些熟悉的、让他震惊到不敢相信的微弱声音。
砰砰……砰砰……
世界好像突然静了下来。
安静到只剩下自己的心跳。
叶封紧张地感受着,生怕错过了周围一丝一毫的动静。
良久……久到他快怀疑刚刚只是自己出现了幻听,就要放弃的时候……叶封又听见了那个声音,微弱却清晰地飘进他的耳朵,提醒着他不是幻觉——
“叶封……”
仿佛穿越了重重的风雪,穿过了所有苦痛孤单的时光,穿破了生死之间的距离——
他终于等来了这声微弱熟悉的呼唤,犹如冰雪消融。
叶封眼里的神采瞬间燃起,他惊喜地大跨着步子向前踉跄着奔去——
“秦越!!”
第101章
尘世白驹过隙,人情苍狗浮云。
公元七六三年,宝应二年正月。随着狼牙最后一支余孽,史朝义走投无路自缢后的头颅被割下送到了长安,唐代宗李豫终于能祭告祖庙,昭告天下:叛军都被平息了!
洛阳得以彻底地光复,安史之乱,终于结束了。
战火整整燃烧了八年之久,这场由反贼安禄山掀起的战乱,期间给天下造成的生灵涂炭,哀鸿遍野,又何止“惨烈”一词足以形容。李唐换了两任国君,大唐的疆域下又埋葬了多少将士的血泪和枯骨……多少人流离失所,痛失所亲……又有多少人没能在有生之年看到战乱结束,只能带着遗憾入土。
这是多么漫长又痛苦的一段时光。
在这八年中,大唐由盛转衰,山河破碎;王朝蒙尘,百姓遭难。所谓盛世,倾覆得不过如此之快。
立于风霜之中蓦然回首,方觉如大梦一场。
又是一年新岁刚过,街道上温暖的灯火交相辉映。顾轻溪坐在临街的小酒楼里一边轻啜着酒,一边目光悠然地往下看,河道里的花灯晃晃悠悠地飘远在平静的水面上,在夜晚的护城河里倒映出皱皱的影子。
忽然就想起那年他初入长安的时候,朱雀大街上放眼望去皆是一片繁华。高楼耸立,人声鼎沸,丝竹管弦之声,还恍惚萦绕在耳边。
顾轻溪那时不过是一个初涉世事的少年,对于国都的盛景自然免不了一番赞叹。纯阳宫是大唐国教,他有幸跟着师父,来到长安听人论道,一路上自是目不暇接。
后来他又去过很多地方,结识了许多人,却仍没有忘记过长安城的繁华盛景,总想着有朝一日,再偕同师兄好友们回去看看。
没想到,再来之时,就已经是战火肆虐,满目苍夷的长安城了。
世事变化之大,总归天命难测。人生于世间,不过渺小如天地万象中的蜉蝣。
谁又能料到,下一次再去时将会面对的,就是悲壮地守护,眼看着它覆灭倾倒,又无可奈何。
好在,这一切终于过去了。
而今……长安城虽又恢复了熟悉的熙熙攘攘,自己却再也做不回昔日那个纵情潇洒的盛世游侠了。
想到这里,顾轻溪俊逸的眉眼处难得地染上一抹落寞,他再次举杯一饮而尽,唇边轻轻落下一声叹。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过往的时日,是再也追不回了。
“想什么呢?那么入神?”顾轻溪正自斟自饮,忽然眼前光影一暗,有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关切之情俯身凑近他耳边轻声问。
顾轻溪眉间的那抹神伤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回过头展露一个温暖的笑容:“没什么。阿烟,你回来了?”
秦烟眸子里的担忧这才化开了去,她也随着顾轻溪璀然一笑,朝他炫耀般地晃了晃手里的糖葫芦:“你看,我赶上卖糖葫芦的老伯了!”
“爹爹!——你好偏心!宁儿明明和阿娘一起回来的,你却只看到了阿娘!”
没等顾轻溪反应过来,一个穿着蓝色棉袍的小不点就趁他不备搂上他的脖颈。由于他个子矮小,双脚还不着地的晃悠着耷拉在顾轻溪的身侧,一边抗议一边握紧了手中的糖葫芦。虽然……姿势艰难,却一副势必两边都不放手的架势,样子倒是颇为好笑。
顾轻溪无奈地托住他的腰,免得他吊着太辛苦:“宁儿……你还真的是越来越重了。这个新年本就已经吃胖了不少,刚刚竟然还缠着你娘买糖葫芦吃?而且……还买了那么多?你们俩待会还要不要吃晚饭了?”
“哪有!刚刚还是娘先在街上看见有卖糖葫芦的,这才拉着我假装要去给我买呢!其实她自己也想吃嘛!”
粉面小团子在他脖颈处蹭了蹭,不服气地道。
顾轻溪刚想端起父亲大人的样子好好教育他,转个脸就看见腮帮子鼓鼓的秦烟。
“……”
为什么他觉得自宁儿出生以后,他和阿烟两个人就仿佛调换了性格一样,完全颠倒了?
秦烟在他的目光快把自己盯出洞以前乖乖放下了嘴边的糖葫芦,一本正经地在桌边坐好:“……没忍住嘛。让你久等了,既然我们回来了,就快点上菜吧。”
“宁儿,快从你爹爹身上下来,准备吃饭了。”
“好像……下不来了……”小不点哭丧着脸回过头对着秦烟,转头又埋进顾轻溪的颈窝做鬼脸。
“怎么就下不来了?”还被他吊着脖子的顾轻溪只当他是在撒娇,还在耐着心轻哄。
那边秦烟却面上忍笑地指指他的脑后,无奈地说:“好像……真的下不来了,糖葫芦……粘到了你的一缕头发……”
顾轻溪的额角终于忍不住跳起青筋:“顾、思、宁!”
“阿娘救我!!!”
带着一大一小终于闹腾着吃完了晚饭后,月色已经铺满了长街。
思宁这个小家伙大概是今晚逛灯市放焰火玩得太疯,现在早已呼吸均匀地伏在顾轻溪的肩头,安然地睡着了。
顾轻溪小心地托着他的腰身,尽量让他睡得舒服一些,一边和秦烟肩并肩地走着。
“今年的元宵节总算过得有些喜庆的意味了。”秦烟抬头看了眼挂满了街市的彩灯,唇边露出一抹温柔的微笑,由衷地感叹道。
“因为要庆祝平叛后的第一个新年吧,所以整个长安城都彻夜点满了灯火,看起来比较温暖祥和。”顾轻溪随着她的目光一起抬头看去,忽然又像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微微一挑眉:“不知道此刻沈律之和唐梨他们又躲在何处过这个节……本来还想参加完他们的喜宴后在微山书院那里再蹭吃蹭喝一段时间,没想到唐梨姑娘竟然在成亲之日就带着沈律之私奔了……啧,唐姑娘的性情倒是直爽。沈家书香满门,什么都好,唯一的不好就是太过死板守旧,他们俩以后想要过潇洒自由的日子确实很难,私奔确是个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