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便只是默默地继续为沈律之注入绵长的内力,漠然的表情甚至让人怀疑她刚刚眼中闪过的那抹担忧之色也仿佛是错觉。
“……”沈律之难得的沉默了。
对于唐梨……他有时也常常感到没有办法。
这个突然出现在他身边的姑娘,其实是让沈律之有些措手不及的。
好在她和自己一样,都不是话多的那一类人。平时也只是默默跟在他身边,只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唐梨的内力虽不醇厚,但还是一点一点温暖了他的全身。这就好比雪中送炭,让沈律之心里的寒意正慢慢地被驱散。
此刻风雪竟也渐渐地小了一些,唐梨见沈律之已经好得差不多,便收了掌心,对他道:“好了。我内力有限,毕竟不是什么高明的大夫……剩下的,全靠你自己撑住吧。”
唐梨看了沈律之一眼,就转过身欲走。由于渡了太多的内力给他,此刻她的步子有些发虚,所以还不想让沈律之看见她额头上渗出的那层细密的汗珠。
“等等……不管怎样,还是要谢谢你这段日子帮了我许多。”沈律之忽然在身后叫住她,他犹豫了一下,看着唐梨的背影,还是认真开口道:“如果……能等到战乱平息之后,我会遵守约定,与唐姑娘……”
“我说过不必了。”唐梨的脚步顿住,人却没有回头。“反正我帮你,也只是受人之托。你好好活着,就算我完成任务了。我对你……并无所图,所以你不必以遵守一个过去的承诺做为责任,对我许下什么未来。”
她的声音清冷的散在风雪中,清秀的脸故作高傲地扬起,一字一句说得掷地有声:“我唐梨……不需要。”
然而袖口下微微捏紧的右手却暴露了她的失落与黯然:“好好保重你自己就是了。”
沈律之面上是一抹难言之色,刚想开口跟她解释些什么,忽然听到有人喊:“沈指挥——不好了!!”
这句话就犹如平地惊雷,让沈律之心头一紧:“怎么了?!”
这些日子以来,他对于坏消息总是尤其敏感……因为几乎只要是侦察兵来报,总没有好事情发生。
“常山下的那条渡河……已经全部结上冰了!!”
沈律之脊背猛地僵住。
屋漏偏逢连阴雨……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本来他们能借助地形与狼牙军对峙,就是因为雨雪天气,安禄山的人马要强渡过河很是不易。所以还能与狼牙叛贼隔河相对,拖延一些时日。
可是这几日的天气越发寒冷,每日的大风雪都不曾间断……沈律之曾一直担心河面会彻底冻上之后,狼牙侵袭过来就更加易如反掌。
此刻义军大营中已然是到了最糟糕的境地——
粮草不足,御寒的物资也不足,缺医少药,天寒地冻……如何再能与狼牙兵相抗?
安禄山一伙就是要把他们困在这常山脚下一网打尽,越是在这恶劣的天气,越要盯紧他们,等到他们的军需消耗个差不多以后,再慢慢收网。
虽然意识到这一点,沈律之此刻却毫无办法……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本就人数悬殊,此时他们手下能用的恐怕只有几千名义军兵士。毕竟在忍受了这几日的疲累和饥寒交迫之后,能不能拿起手中的剑戟,都是个问题了。
沈律之不禁用力揉一揉皱起的眉心,他觉得头都要想得炸开了。
唐梨本来走了没几步,在听到这个消息不由得和沈律之一起怔住了。她回过头便看见沈律之立在风雪之中痛苦纠结的表情,忍不住跟着蹙起眉头:“你……还好吗?现在情况已经这样了,再着急也只会乱了心神,反而于事无补,不如还是集中精力去找谢盟主他们讨论该如何应变吧。”
沈律之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唐梨的话虽点醒了他,却还是有些让他意外。
他很意外——
意外这个突然又重新出现在他身边的女孩子竟然如此了解他的脾性,并且时刻保持清醒冷静,就像……另一个他一样。
自从战乱爆发后,沈律之承认,他肩上担着的责任太重了。
重到他承担了这么久,终于渐渐有些力不从心,甚至有时候会失了一贯的冷静。
以前总有人说他太过严肃理智,像个没有心和感情的人……他也自认为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轻易摧毁自己强大的内心。
然而这些在惨败的战争面前,和每天都要面对带领着千万人是生是死的责任面前,还是难免会让他紧张担忧。
特别是当秦越他们这些昔日与他并肩作战的伙伴都不在身边时,这种紧张和孤独还是会在心里慢慢放大,只是他从来会压抑自己的情绪,不把喜怒形于色罢了。
可是唐梨却注意着他细微的情绪和小细节。
这种了解就像一直都跟在他身边,对于他再熟悉不过一样。
感受到沈律之看过来略带惊诧的探寻目光,唐梨又别开头去看向远方:“不要太勉强了,这些事情不是你自己可以一力解决的。人算不如天算,目前确实没什么好的办法……”
“办法不是没有,只是他不愿意开口去说罢了。”
秦越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沈律之回过头去看他,只见他除了脸色还有些不好,人却已经强打着精神不知何时走到了营帐外。
他打断了唐梨的话,把目光投向沈律之:“最好的办法就是舍去一部分的人马,声东击西。与其坐以待毙,不如由一人带领着大队人马当做诱饵,去扰乱敌军的视线,剩下的人,趁机逃出这个包围圈的死局。”
在沈律之心里隐藏了几日的话就这么被秦越挑明了说出来,他想阻拦秦越,却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到万不得已,你绝对不愿舍弃一部分人的安危去换取这样的生机。”秦越的眼神渐渐坚定,他认真地劝沈律之:“可是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如果不做抉择,就是全军覆没在这里束手就擒。”
“我知道……”沈律之收紧了手指,声音里带了一丝颤抖:“那么就和盟主商量之后,由我来带领自愿加入的一队人马来充当诱饵,去扰乱狼牙军的视线吧。然后你们……带着剩下的人马,快速趁机逃走。”
“你……”唐梨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在看到沈律之郑重的表情之时又咽了下去,只是轻声道:“那就先算我一个吧。”
“唐姑娘……?”
“不可。你现在是总指挥,此事合该由我来做。”秦越想也不想就打断了他。
“秦越!你不要忘记还有人在等你回来,你答应过他的事情,就应该努力做到!”沈律之也不顾语气急躁地提醒着他,叶封虽下落不明,但好歹还有人是他的希望。
“况且,这个办法并不稳妥……敌人狡诈,你怎么就有把握能顺利地引诱他们冲着你来,给剩下的人马争取逃跑的机会呢?”
秦越本来听了沈律之的话,面上还有一丝不忍挣扎之色,可在听完他说出后半句时,又再次坚定了决心:“这个危险,必须我来冒。因为只有我去,这个诱饵才更有吸引力。”
“何出此言?!”
“因为刚刚据我们潜入敌军的探子来报,浩气之中有人投身入了狼牙一伙,并很快得到了重用,正等着针对我们一网打尽。”
在这个紧要的关头……竟然有人叛变?!
沈律之心头的怒火和震惊不觉扬起,厉声道:“是谁?”
“徐深。”
秦越平静地咬着牙说出这个名字以后,语气里已经是不会再动摇的坚定和固执:“所以,如果有人要带头去当这个诱饵,只能是我去。”
第097章
北风呼啸,到处都是冰冷的荒原。
风雪渐欲迷人眼,在这样的天气下行军,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艰难考验。
可是此刻已经没有选择了。
秦越高坐在马背上一骑当先,坚毅的侧脸迎着风雪吹来的方向,薄唇紧抿出一股视死如归的孤傲。
他的身后还跟了两千名英勇的义军兵士,缓缓随着他向前行进。
由于天寒地冻,连马儿的脚上都不得不裹上了破布条用于防滑,可是在这样艰难的环境下向前行进,仍是有些吃力。
马都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人呢?
然而,并没有人退缩。
这次与狼牙军要在这常山渡河下拼一死战的,大部分皆是各大门派的弟子们。他们甘愿以身犯险,跟随着他来面对这个最艰巨危险的任务。
只要能守住余下后备军的力量,就等于为大唐多守住一点希望,所以他们明知此去凶多吉少,又生死何惧之!
秦越知道他肩上的责任,所以这一次的战前准备更比以往的每一次更加认真和谨慎。毕竟以前他只想着要赢,而这一次,出战的意义在于掩护。
他们要尽量拖住敌人的脚步,给沈律之身后的大军争取时间。
然而这样的任务,就相当于陷自己于死,救别人以生。
是明知踏上了一条万分凶险,生机渺茫的路,却再也不能回头。
秦越一点也不在乎。
他自小经历家门的惨变,在血泪里摸爬滚打着成长,直到出战疆场,从来都是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