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烟慢慢地伏在桌上,用手臂环抱住自己,仿佛这样就能掩盖她巨大的失落:“再也无法了……”
叶封的唇边却绽出一丝笑意:“先别急着难过,我只是说难复,而不是不复啊。”
正沉浸在自己悲伤情绪里的秦烟闻听叶封此言,惊喜地抬头:“你……有办法?”
“嗯。此剑剑身为玉钢所铸,是复合剑的结构。脊部坚韧,刃部锋利,刚柔并济。只是缺失了一块虽有些棘手,但是我想只要重新熔铸剑身,冶炼三天之后,再于昆仑冰泉中浸泡七七四十九天,也许能现初日锋芒。”
秦烟听得有些呆滞:“可之前的铸剑师父也曾说过,一旦重新熔铸剑身,万一不小心失败了,这把剑便会成为实实在在的废铁,连现在的样子也不复。”
叶封继续淡定自若的微笑:“所以重新熔铸时的配方比例,尤为重要。剑脊锡钢一成,剑刃锡钢两成,余下比例与玉钢铸熔,不能有半点偏差。包括到最后的剑范雕刻,浇铸,成型,锻打,冷却,每一道步骤都不能有丝毫闪失。”
秦烟继续傻眼,心下的喜悦却一点一点溢出来,就快要让她激动地想哭出来。
叶封这个人,是真正的铸剑高手!他对铸剑的自信,他对神兵的了解,他说话时的气度,无一不深深地让人折服。
这就是当今天下第一铸剑高手,“一剑封寒”!
“所以……这样就可以了是吗……你可以帮我再重新铸熔出这把玉清玄明是吗?!”秦烟的声音听起来都激动到微微颤抖。
“这样还不行。”
“啊?”秦烟的心猛地提住。
“要想完全重现宝剑,还差一缕天蚕丝织就的剑穗,两块装饰用的昆仑宝玉啊。”叶封看着秦烟一惊一乍紧张的样子,不禁笑容更盛:“所以你不必太过担心,我承诺过能帮你复原的,就一定可以。只是这需要的其余材料……还要劳烦姑娘提供。”
“我找我找我找!!”秦烟激动地一连说了三遍,迫不及待地就抱着断剑拥入怀中。
天啊,她简直高兴得要哭出来了。
这么多年,她的一桩心愿终于能够了结了,这种心情是旁人无法体会的。
她不停地连连向叶封道谢,心中的钦佩更盛。
叶封却以自己实为俘虏之身,在浩气多有不便,承蒙她照顾本就该知恩图报为由,并不以此为借口要求她回报,婉拒了她承诺给自己的条件。
“我才不管你是不是俘虏之身,总之这段日子在浩气,我一定尽力护着你,不用管别人怎么看!”
爽快耿直的红衣姑娘秦烟手一挥下了结论,她暗下决心,叶封这个朋友,她是交定了。
这个秦姑娘真的是很单纯啊……
叶封以手扶额颇有些感叹,虽然玉清玄明也算是把珍贵名剑,但对于他来说,只要有材料……重新铸熔无非只是要考虑麻烦与否的小事,真的不需要太过在意。
轻易就倒戈了么……
他今时今日的一切,能否算得上是败也因铸剑,成也因铸剑?
真是有些哭笑不得啊。
而此时落雁城最高的总坛中心,秦越正面无表情地听着随从的汇报。
“你是说,叶封最后选了兰亭书院住了下来?”秦越拧眉,不满地冷冷开口。
兰亭书院简陋偏僻……唯一的优点就是远离总坛中心,无人问津,离他的住处更是不知远了多少倍。他倒是挺会找地方,知道越是避开麻烦越好。
“是。”随从继续应和道:“那边也暂时只有秦都尉在帮忙打理,并无旁人过去。”
阿烟?她倒是挺爱替自己管闲事。
但秦越终究没说什么,就摆手让人退下了。
重新呷了口茶百无聊赖的思考,却也仍想不出自己烦躁的症结所在。
他也不知带叶封回来是怎么样一种头脑发热的决定。于策略上来说,虽然暂时放掉飞沙关,但能带走恶人谷核心的人物之一“一剑封寒”,不仅可以大挫恶人谷的志气,一方面也圈禁了叶封这一个月内必须为他所用。这本是一桩划算的买卖,却又交易得不怎么开心。
特别是他亲手促成逼迫着叶封和恶人谷暂时决裂之后。
本该旁观看戏的心情,却在见到叶封的颓丧失意之后一点也痛快不起来。
反倒心头一直郁郁的堵塞。
好像他不择手段,以一个卑劣的条件促成了这件事,又觉得胜之不武一样。
不!
秦越重重地放下茶盏。
他是在战场上多次和恶人交锋,生死一线里多次翻滚过来的人。
什么时候对自己的决定犹豫过?后悔过?质疑过?
难道仅仅因为在龙门荒漠那个人曾和他共患难过一场,就改变自己的初衷和对浩气盟一直以来坚守的原则吗?
长空令下,余孽不生!
恶人的道终究不是他的道,叶封所走的路,也一定和他背道而驰。
他们注定无法相交相知。站在不同的立场,就坚守了不同的原则。就像叶封对浩气的排斥,恶人谷的人对他的痛恨一样,是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即使……曾有那么一念之间欣赏过他又如何。
那终究只能是……一念之间。
只能。
什么也代表不了。
整理完自己的心情,所有的烦乱终于看似理出了一个突破口,秦越躺下身去,静静地闭目养神。
而窗外竹影重重,月光洒落其上,夜色静谧的刚好。
落雁山下碧波环绕,偶有微风拂过,终是吹皱了一池春水。
第013章
距离叶封被浩气带走已经过去了三天。
自回恶人谷起,唐翎的心中就憋着一股闷气,他甚至也没再和商陆说过一句话。
浩气撤出飞沙关后,商陆协同苏领主为首的恶人们,也曾在凛风堡议事厅谋划了一次关于日后怎样固守飞沙关、夺回金门据点的集议。
可是所有人都只字未提叶封。
就好像大家都相约一起失忆,故意忘掉在龙门河谷发生过的事一般。
想到这里唐翎的心头就一阵堵塞,这股气已经憋得他连平日醉心的机关术都懒得做,干脆往石头上一躺,独自喝着闷酒。
商陆几寻唐翎不得,最后终于在烈风集最高的山头上找到了他。
唐翎一脸阴郁的样子,毫无平日的神采奕奕。
见商陆来了,也只是瞥了他一眼,就转过头去继续喝他的酒,并不搭理他。
不知过了多久,终是商陆无可奈何的一声叹打破了这份沉寂:“既然喝不醉,就不要再喝了。”
唐翎捏着酒杯的手指停了下来,指节越握越紧,直到手背的青筋渐起,连带着杯里的酒水都快要颤抖到洒出来。
商陆看得心中酸涩,唐翎的外号就是“千杯不醉”,就算此刻学人借酒消愁,其实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徒劳无功罢了。
仿佛这句话就是打破憋闷的那个点,被人一语道破的不爽瞬间爆发,唐翎一甩手就砸了酒杯,嚯的站起逼视着商陆:“是啊!你懂!你什么都明白,所以都能看得透,谁需要你来提醒我了?我说过要喝醉了吗?我就是喜欢喝酒,行不行?!”
看着像小孩子一样毫无道理发着火,宣泄心中不满的唐翎,商陆并没与他计较:“你是在怨我吗?……那天没有救回叶封。”
“怨你?……怨?我……”唐翎说了一半,就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后半句忽然消失在嘴边。
良久,才又自嘲地着开口:“我有什么资格怪你。也对,那天先不相信他的人是我。先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那些混账话的,也是我……”
“唐翎。”商陆想伸手拍拍他的肩,却见唐翎颓然蹲了下去,靠坐在石头上,慢慢低语:
“我知道,我这个人不仅不及你们聪明,更是一向比你们少根筋。所以因为这样,很多事你们尽量在……绕过我商量。”
“绕过你,只是想少一人犯险,并无他意。”商陆担忧的劝阻道。
“那我现在问你,叶封跟他们去了浩气,是……逼不得已的,对吗?”
“唐翎,就算我不回答,这几天你早就想明白了,不是吗?”商陆叹气,反问他。
唐翎默默无语。
那天最后任他们死缠烂打,浩气也只是一味的防守撤退,并没有以恶人的不自量力继续为难他们。
随后不久,龙门据点的浩气盟卫兵,更是突然撤出了飞沙关。
答案已经很明显,僵局扭转的如此快速,一定是叶封跟他们达成了什么契约。
就算是秦越口中的什么铸剑师……就算是并不划算的约定……就算背负了恶人谷内大部分不理解的目光……
叶封他,最终还是以一己之力,扭转了局面。
所以他们现在才能好好的坐在这里,有时间借酒消愁。
如果想了三天都想不明白,那叶封也算白白交了他这个朋友一场。只是越想明白,心中对自己的怨恨就更难受的啃噬着他。
“可是想明白有什么用……想明白就能救出叶封吗……”唐翎痛苦地闭上眼,不知道是对商陆说话,还是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