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楼目不能视,自然是看不见旁人所能看到的景象的,但是他也感觉到了不对劲。
这里安静得有些过分,就像是一所空寺。
司空摘星率先出口打破这沉默的局面,他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一句废话。他们之所沉默,不就是因为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么?
陆小凤回道:“天知道,进去看看?”
司空摘星刚想答应下陆小凤的提议,就被花满楼的话给打断。
花满楼道:“不可贸然进去。”
陆小凤凑到花满楼旁边,笑着问道:“七童想到什么啦?”
花满楼道:“信鸽。”
是啊,信鸽。
鸽子全无武功,总是比人好控制得多的。
陆小凤心领神会道:“七童的意思是,这信鸽里的信被人调了包?”
花满楼叹息道:“调没调包我不知道,不过很大的可能性,那书信并非刘裴和钱鹫的意志。”
陆小凤又道:“你是说他们可能已经被人控制?”
花满楼颔首,道:“但也不排除他们还活着,但没收到书信和他们已经死去,书信为他人所伪造的两种可能。”
陆小凤的脸色难看起来,他道:“如果是落晖楼……”
后半句陆小凤没说,但是每一个人都猜到了。
如果是落晖楼,那么刘裴和钱鹫此时可能已经遇害。
花满楼像是感受到陆小凤的心情不太好,他拍拍陆小凤的肩膀,道:“都只是猜测而已。”
陆小凤道:“那这白马寺呢?还进去不进?”
花满楼也拿不定主意。
正在花满楼左右为难的时候,吱呀一声,门从里面被人打开了。
是一个小和尚。
小和尚一开门,就死死地盯着陆小凤的两撇小胡子看。
就算陆小凤的脸皮再厚,也经不起别人这么盯着看。陆小凤被小和尚盯得浑身不自在,他摸着自己的小胡子,开口问小和尚道:“你做什么盯着我的胡子看?”
小和尚的声音有些怯怯的,但却有异常的坚定味道在里面。他十分小心地看着陆小凤的脸色问道:“请问,阁下是陆小凤陆大侠么?”
陆小凤又摸摸他的胡子,想来又是这两撇小胡子出卖了他。他道:“在下的确是陆小凤,但至于陆大侠,那却是不敢当。”
谁都没料到,小和尚在听到陆小凤承认他就是陆小凤的时候,他扑通一声就给陆小凤跪下,连个反应时间都没给陆小凤,就开始不住地向着陆小凤磕起响头来。
陆小凤被小和尚的反应吓了一大跳。
若小和尚是二话不说拿出一把刀就往他身上捅的话,陆小凤还能理直气壮的使出“灵犀一指”来教训教训这个小和尚。可现在人家是什么都没说先给陆小凤磕起响头来,陆小凤能怎么办?磕回去?
陆小凤只好尴尬地又摸摸胡子,道:“你这是干什么,还没到过年就开始讨压岁钱?出家人也兴这个的么?况且你并不是我的晚辈,我也并没有压岁钱好给你。”
小和尚没有理会陆小凤的油腔滑调,他依旧用力地重重磕着响头。
小和尚的脑袋又不是石头做的,所以这么多个响头磕下去,他的额头已经破了皮,有鲜红的血液从破皮的地方争先恐后地往外冒着。
陆小凤生平最怕别人给他磕头,更何况还是这种不要命的磕法。
所以他只好道:“你有什么事情,先起来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至于有法无法,有相无相,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出处: 宋·岳珂《桯史·记龙眠海会图》
第89章 释相
当小和尚终于站起来的时候,他的脸已经不成样子,血液、灰尘和不知道什么时候流出来的泪水都混在一起,看上去有点儿吓人,也有点儿辛酸。
这小和尚看上去也不过十几岁而已,脸上的轮廓是柔和的,还有点儿婴儿肥没有褪去。成人的棱角也还尚未长出来,也就是个半大孩子。柳杨实在是看不下去这么个孩子顶着一脸的血,她扯扯顾映清的袖子,眼巴巴地看着顾映清,希望顾映清能够帮小和尚一帮。
顾映清自然明白柳杨的意思,她回到马车上拿下自己的包裹,从中取出伤药和干净的纱布,准备为小和尚包扎。
小和尚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他用袖子一抹自己脸上的血,结结巴巴道:“没、没关系。”
顾映清向来对除了柳杨之外的人都没有什么好脸色和好耐心可言,就算对方是个半大孩子,自己是出于一片好心,也不例外。
冷冷地看一眼小和尚,顾映清愣是把小和尚吓得不敢再动弹,站在那里手足无措。
柳杨笑眯眯地从袖子里掏出随身带着的糖递给小和尚,柔声道:“别怕,让这个大姐姐给你处理一下伤口,要不了多久的。”
小和尚倒是想说“不”,想先告诉陆小凤白马寺出了什么事情。但是顾映清在一旁冷冷地看着小和尚,于是小和尚被吓得一句话都没说出来,也没有接过柳杨给的糖。
柳杨直接将糖往小和尚嘴里一塞,然后招手对顾映清道:“映清,快给这孩子处理下伤口。”
小和尚还愣在那里,糖果的甜味在他的舌尖炸开,逐渐漫延到四肢百骸,给他惶惶不可终日的、冰冷而瑟缩的灵魂带来些不一样的色彩。
顾映清的废话从来都很少,她一般都直接动手。她手脚很快,在小和尚还愣在那里回味糖果的滋味的时候,顾映清已经将他的伤口处理完毕。
陆小凤一嗓子把小和尚飞到九天外的神魂喊回人间,他叫小和尚道:“和尚,你还好吧?”
老实和尚还以为在喊他,一脸茫然道:“我好好的啊。”
“没问你,自作多情。”陆小凤无奈道,“我问的是这个小和尚。”
“哦。”老实和尚又不说话了。
老实和尚在想一些事情。
这里着实可疑,偌大的白马寺荒废至此,只剩下一个毛都没长全的小和尚守在这儿,这小和尚还一见陆小凤就拼命地磕头。
太奇怪了。
本着天下和尚是一家的想法,老实和尚还是很好奇白马寺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的。年初的时候,这里还只是一个香火旺盛的普通寺庙而已。
陆小凤已经开口,他问哪个小和尚道:“你怎么会一个人这里?还有,见着我磕什么头?”
小和尚抽抽噎噎的,从怀里掏出一封已经皱皱巴巴的书信递给陆小凤,道:“师傅他们都,都被人抓走。他们把释相留在这里,说有一个四条眉毛的人回来这里,让我把那封书信给他,他叫陆小凤。”
原来这个小和尚叫释相。
陆小凤对小和尚的说辞不置可否,只是接过那书信拆开来看。
书信就是普通书信,信纸、信封还有墨汁都是路边随处可见的那种大街货,惟一不同凡响的是执笔人的那手字。
写的是草书,纵任奔逸,狂放不羁。陆小凤一看就知道这是一手好字,但他也有些头痛。
到底是什么给了写信的那个人一种错觉,让那人觉得他会认草书字体?
没错,草书这种东西,陆小凤几乎是一个字都认不出来。
像是看出陆小凤的困惑,顾映清伸手抽出陆小凤手中的书信。
陆小凤讶然,不知道顾映清这是要干什么。
柳杨笑眯眯地对陆小凤解释道:“映清挺喜欢书法的,让她看看这个,感觉这个人字儿写得不错啊。”
柳杨给陆小凤面子,没当着所有人的面说顾映清这是打算帮陆小凤认认字。
陆小凤笑得尴尬。
一目十行地看完信之后,顾映清又把它塞回陆小凤手里,随口背诵其内容道:“请君至退园一游,夜赏荷花。以君之风雅,必当不负我心。白马寺风景甚美。君亦可赏玩其间。”
陆小凤:……
这人就不能好好说话么。
花满楼听完之后只说了一句话:“退园,又在江南。”
一听花满楼的话,司空摘星立马开始跳脚:“我们这刚从江南跑到洛阳来,现在又要去江南,这不是玩儿人呢么?”
陆小凤也有些头痛。
顾映清凉凉看一眼吵得慌的司空摘星,又凉凉对司空摘星道:“这信里不是还让我们进白马寺一趟呢么。”
“是啊。”司空摘星一拍脑门儿,看向刚刚那个小和尚,打算再问问小和尚有关白马寺的事情。
却不料刚刚还安安静静站在那里的小和尚,此时猛地一口黑血喷出,整个人都像被抽去了骨头似的,软软向地上倒去。
顾映清一个箭步上前抓住小和尚的脉搏,暗道一声不好。
已经没气了。
这个半大孩子,在他还没来得及长大的时候就已经撒手人寰。他嘴里的糖还没有完全融化,混在一嘴的黑血中,那一点甜成为他人生最后的味道。
糖很甜,真的很甜。小和尚释相自觉已经足够幸运,在他卑微生命的尽头居然还能尝到一丝甜味,还能有人愿意温柔待他。
他很满足。
只是可惜,这颗糖他还没有吃完。
下辈子吧,希望下辈子他能有很多很多糖吃,也希望下辈子他就算不吃糖也能有糖果一样甜蜜的心情,还希望下辈子也能有人一直这么温柔地对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