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杨既然能和陆小凤成为关系如此密切好朋友,她和陆小凤自然是有些相似点的。顾映清觉得,他们二人最为相似的,就是他们的眼睛。
暂且不说他们的眼睛都是大而明亮的,很多人的眼睛都是这样的。与众不同的是,他们二人的眼睛里好像永远都闪烁着熠熠的光彩。
那是对有限生命无限的热爱,阅尽世事后仍然固执保留的一丝天真。
而在花满楼离开之后,顾映清在陆小凤眼睛里面看见的,就只有黯淡。
顾映清这才明白,如果说陆小凤的眼睛中有着跃跃跳动的温暖火光的话,那么花满楼就是那只火引子。
她也终于明白,原来花满楼对陆小凤是这么重要,陆小凤对花满楼是这么深情。
她终于不再反感陆小凤。
砂锅里的药汤还在炉火上慢慢熬着,顾映清轻轻扇动着蒲扇,天快要亮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把一块泥,捏(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们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捏一个你,再塑一个我。”出自管道升《我侬词》。
第81章 豁然
良药苦口利于病,这无疑是一个连小孩子都懂的道理。
饶是如此,在喝下第一口药的时候,陆小凤也差点全给吐出来。
多亏顾映清眼疾手快,卡着陆小凤的下巴让他将那口药吞了下去。那口下去之后她手也没松,又一气呵成地把剩下所有的药都给陆小凤灌了进去,然后轻车熟路地点下几个穴道,防止陆小凤都给吐出来。
顾映清娴熟无比的手法让陆小凤目瞪口呆,他顾不上满嘴的苦味,问顾映清道:“你到底这么灌过多少人啊?”
收拾着桌上的东西,顾映清轻描淡写道:“也没多少人。”
陆小凤心想看你那娴熟程度鬼才信没多少人。
顾映清又道:“那年我和柳杨一起四处游历,碰上一个村庄发瘟疫,柳杨缠着我救,我也就这么灌了一个村儿的人吧。”
陆小凤:……
姑奶奶,一个村庄,叫没多少人?
不过陆小凤又反应过来一点儿别的事情,他面色复杂地对着顾映清又问出一个问题:“你的药,都是这么苦的么?”
顾映清“嗯”了一声。
陆小凤又问道:“正常的药汤,应该没这么苦的吧?”
顾映清头都不抬:“是啊。”
陆小凤问出最后一个问题:“那为什么你的药就这么苦?”
顾映清抬起头,淡淡道:“个人爱好,怎么,你有意见么?哦,对了,一会儿你还得扎回针。”
陆小凤其实很想问一句不扎行不行,但是看看顾映清的眼神儿,他愣是没敢问出来。
顾映清的眼神儿明明白白传达着一个信息:爱治治,不治滚。
他还是治吧。
治好了他们才会帮他去找花满楼。
他没得选。
至于顾映清的那点儿个人兴趣爱好,陆小凤除了忍着,还有什么办法?好在顾映清灌药的手法无比娴熟,他也不用受太久的罪。
陆小凤还在这边儿喝药挨针扎,全然不知花满楼此时也在江南。
花满楼却是知道陆小凤就在江南。他不仅仅知道陆小凤在江南,他还知道陆小凤就住在柳杨和顾映清的这间院落之中。
花家的产业遍布天下,花满楼想要知道点儿什么,着实容易得很。夜色将至,花满楼忽然想去探探陆小凤,悄悄地。他有把握不让陆小凤发现他。
陆小凤这个时候正被针扎成刺猬一般,自然是不知道即将有一个他朝思暮想的访客将要到来。
落晖楼的楼主却知道。
落晖楼的楼主知道,就代表着沙曼也知道。
沙曼已经用花露将身上弄得香气四溢,她也准备去拜访拜访陆小凤,而且是抢在花满楼之前。
花满楼此行不会走正门,沙曼自然也不会。
顾映清刚刚将金针都从陆小凤的身上拔下。在陆小凤还没来得及穿好衣服的时候,沙曼的声音已经在窗外响起。
沙曼在唤他:“陆小凤。”
陆小凤没有回答。他已经听见是沙曼,但是他不知道他应该如何去面对沙曼。他是曾经亏欠过沙曼不假,可是沙曼上次的行为也让陆小凤这半年多都过得够呛。
没有人知道,花满楼对陆小凤而言,意味着什么。也没有人知道,花满楼对陆小凤,到底有多重要。
毕竟连花满楼本人都不知道。
陆小凤的沉默并不能堵住沙曼的嘴,他听见沙曼笑起来,语声柔柔地道:“陆小凤,你和我约好了这个时候见面,为什么你的房间里此时还有别的女人?”
沙曼这句话,并不是说给陆小凤听的。
她是说给花满楼听的。
花满楼是想来探望陆小凤的,却不料他竟会听到沙曼的声音。他听到沙曼站在床下,声音柔美地对陆小凤说着幽会。
而且顾映清也没有出声,花满楼自然也没有法子知道房里的人就是顾映清。
花满楼笑起来。
苦笑,比顾映清白天给陆小凤灌的那碗药还要苦。
他想,他不应该来的。
花满楼转身离去,刚刚好错过一句话,陆小凤的话。
陆小凤的话很简单,只有六个字:“你在胡说什么?”
有落晖楼的高手在附近给沙曼打手势,告诉沙曼花满楼已经离开。沙曼目的已达,也不想和陆小凤多做纠缠,她短促地笑了一声,道:“没什么。”
前后脚的,沙曼也离开这里。
一直沉默着的顾映清却忽然开口,她道:“你要不要追出去看看?”
陆小凤被莫名其妙行为反常的沙曼弄得一肚子闷气,听到顾映清的话,他也是一脑袋雾水。他问:“看什么?沙曼有什么好看的?”
顾映清开始相信传说中的那个真理,失恋会使人变傻。
顾映清道:“上次沙曼那些话就是专门说给花满楼听的,她自然不会无缘无故来寻你……”
顾映清的话还没说完,陆小凤就已经冲出房间,他连衣服都没来及穿好。
可是哪里还有花满楼的踪影。
太晚了。
房间之外,有无数的星星在天上以恒定的频率闪烁着,有夏季夜晚微凉的风拂过陆小凤的面庞,有随着风飘来的不知名的花草香味,有虫子在此起彼伏地鸣叫着……
可就是没有花满楼。
天地茫茫,陆小凤连往东南西北哪个方向去追都不知道。哪个方向都有可能,但是又好像哪个方向又都不是正确的那一个。
陆小凤双膝一软,如果花满楼离开他的那天一样,跪在了地上。
在这所小院里,陆小凤生平第一次,放声痛哭。
晚风吹过,泪水的温度比脸颊更低,就连陆小凤一向引以为豪的那两撇眉毛一样的小胡子也都已经尽数被泪水打湿。
无数次命悬一线的时候,陆小凤没哭过;面对强于自己数倍的敌人的时候,陆小凤没哭过;身边的挚友离开人世的时候,陆小凤也没哭过。
陆小凤好像天生就对悲伤、难过这种情绪的感知力很弱。在花满楼离开他之前,他一直都是一只快活潇洒的小凤凰,从来都不知道“哭泣”为何物。
甚至在花满楼离开他的那个时候,他也没有哭过。他只是喝了很多酒,很多很多,难以计数。然而那么多坛的烈酒,都换不出陆小凤的一滴眼泪。
而现在,在他得知自己刚刚与花满楼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生平第一次,失声痛哭。
人常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花满楼在离开陆小凤所在的那所院落之后,忽然想起来这个简单的道理。
这整件事情,如果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会是什么样子?收敛好情绪,稳住心神,花满楼开始细细思考这个问题。花满楼心思玲珑,一旦他开始想这个问题,就代表着真相已经离他不远。
而且这个问题其实也不难,因为有一个关键人物,自始至终都在这间事情里面主动发挥着决定性的作用。
沙曼。
花满楼决定寻着香气再去找找沙曼,看看沙曼现在到底在哪里,在干什么。
如果她是在和陆小凤花前月下、被翻红浪,花满楼自然无话可说。
可如果不是呢?
这里面值得琢磨的事情就太多了。
多巧啊,沙曼今天为了刺激花满楼,特意把自己弄得芳香四溢,花满楼想要找到她就比平日更加地方便。
寻着沙曼身上的香气,花满楼跟出去很远。
虽然不知道沙曼到底要去何处,但是花满楼可以肯定,那必然是和陆小凤毫无关系的。
所以沙曼刚刚在说谎。
既然沙曼刚刚是在说谎,那么上一次呢?
花满楼几乎可以立时肯定下来,沙曼上一次,必然也是在说谎。
陆小凤虽然勉强也算得上聪明绝顶,但是他对沙曼心怀愧意,防备心自然是大大降低的。
所以,陆小凤可能上了沙曼的当。
他,陆小凤,还有沙曼,三个人之间不牵扯金钱利益,自己和陆小凤对于沙曼别的利益也没有丝毫的影响,只有陆小凤欠着沙曼的感情债,所以只能是沙曼来找陆小凤讨要那笔债务。沙曼个性要强,报复心也强。在感情上,她要报复陆小凤,第一个针对的必然就是自己,第一个要利用的,也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