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楼初初长成个少年模样的时候便出落得长身玉立,风度翩翩,就算穿着素朴的道袍也能看出来是个俊俏少年,见到过他的女施主们没有一个不心动的。
更别说花满楼还诗文皆能,且抚得一手好琴。
这天,途径此处、借住于此道观之中的西门吹雪便听到了花满楼的琴声。
初秋时分,月白风清,西门吹雪兴致很好,半夜了都还在道观里面散步。倏忽之间,他听见隐隐绰绰的琴声,似高山,如流水,清澈婉转,悦耳动听。
循着琴声,西门吹雪看见一个气质超凡脱俗、眉眼温润如玉的少年。
只这一眼,西门吹雪就记住这个少年,因为他很欣赏他的琴声。
能将琴抚得这么好,所需不仅仅是天赋,还有绝对的专注与投入。西门吹雪向来欣赏能够这样认真地将一件事情做到极致的人。
几日之后,早已离开道观的西门吹雪将这个少年的存在告诉前来拜访他的好友陆小凤。西门吹雪无比郑重地建议陆小凤一定要去道观里听一趟琴,这样才不负他来此地一游。
听着西门吹雪将那个少年吹得天上有地下无,陆小凤真的是很好奇。
那个少年的琴声到底得有多美妙,要知道西门吹雪可是从来不会那样去夸赞谁的。
怀揣着一颗好奇之心,陆小凤来到西门吹雪口中所言的那间道观。
陆小凤以为,出家为道,长伴青灯黄卷的少年人,总是应该有一些难言的苦衷或者是痛苦的过往的。不然又为什么要放着美味的鸡鸭鱼肉不吃,到庙里来啃破咸菜馒头,放着美丽的妙龄女子不去相爱,来到庙里整日价的对着一群老道士,实在是不能懂。
陆小凤决心要好好问上花满楼一问。
陆小凤去寻花满楼的时候,花满楼正在泡茶。
空气中氤氤氲氲地飘散着茶的香味与气息,花满楼的脸就藏在那一片水汽之后,有点暧昧不清的样子,又有点飘飘然地往外透着一股宁静的禅意,让人心神安定。
陆小凤在一瞬之间不由得看得痴了。
花满楼偏头,放佛是听见有客来访,唇边透出浅浅的笑意,问道:“不知是哪位贵客?”
陆小凤定定神,笑道:“在下陆小凤。”
花满楼为陆小凤也斟一杯茶,推向陆小凤的方向。他问道:“不知陆公子来此所为何事?”
陆小凤端起茶水啜饮一口,果然是好茶,清润可口,沁人心脾,就和眼前的这位公子一般。
陆小凤的眉毛斜斜地挑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开门见山地说出他的疑惑:“像公子这样的妙人,本应前途无量,却为何屈居于这小小道观之中作一个道士?”
花满楼笑笑,道:“观里不好么?我觉得不错。”
陆小凤直勾勾地盯着花满楼,想从花满楼的眼睛里看到些什么,或是不甘,或是欲望,都好。
但他在这亮若辰星的双眼之中,看到的只有死水一般的宁静。
花满楼看不见东西。
心下愕然,陆小凤不动声色地举起杯子,将自己的情绪——惊讶,惋惜,等等,都藏得严严实实的,决计不叫对面人察觉到一点不自在。
然而花满楼还是从陆小凤那一瞬间的停顿之中猜到陆小凤的想法。
花满楼笑了,他平静道:“我的确目不能视。”
陆小凤被吓了一跳,不明白对面人是怎么知道自己想法的。
花满楼继续说道:“这其实也没有什么,你不用如此避讳。”
陆小凤静静地听花满楼说。
花满楼又道:“在这道观之中,我可以听老道士讲解一些经文,还可以抚一抚琴,也可以写两句诗文,这些都很好,我住在道观里很快活。”
陆小凤似懂非懂,但他开始有些理解花满楼。
两个人不再说什么,只是相对而坐,安静地品着茶。
陆小凤觉得这种感受很新奇,是他之前从未有过的。这个少年也很特别,是他之前从未遇见过的。
陆小凤很喜欢这种感受。
夜半,月光溶溶,闲庭悄悄,陆小凤又开始想白天的那个少年,一边想一边在道观之中随便逛着。
然而有的时候缘分就是那么奇妙。
只是信步一走,陆小凤便听见一阵悠扬婉转的琴声,似展翅高飞的白鹤,又似苍苍郁郁的劲松,其中滋味,妙不可言。
想起西门吹雪的话,陆小凤循着琴声望去,果然是花满楼。
月明风静,夜色新凉,花朵儿累累地在墙边兀自盛开着,有暗暗幽香漂浮在空中。陆小凤放慢脚步,尽量动作轻缓地走到花满楼身后。
但他的脚步还没没有瞒过花满楼的耳朵,花满楼停下琴声,笑问道:“是谁?”
陆小凤有些尴尬地摸摸他的两撇眉毛一样的小胡子,道:“是我。”
认出来陆小凤的声音,花满楼了然道:“原来是陆公子。”
陆小凤试图为自己辩解辩解,让自己的行为看上去不那么猥琐。他说:“忽听花下琴声嘹亮,清响绝伦,不由自主便被这仙乐吸引至此,还望公子见谅。”
花满楼又拨一下琴弦,语气清淡道:“我不过是一介道士罢了,怕是担当不起这‘公子’之称。”
若是花满楼担当不起,那还有谁人担当的起?
轻咳一声,陆小凤转移话题道:“听你的琴声,似乎有些孤冷哀婉,你不高兴么?”
花满楼淡淡道:“此曲名为《广寒游》,正是出家人弹的曲子,曲调便是如此,说不上什么高兴不高兴的。”
陆小凤敏锐地察觉到,花满楼仿佛是有些恼。
也是,月下弹琴,本为雅事,被自己一个俗人所扰,恼也是应该的。
但是花满楼脸上的表情一直很淡,陆小凤把握不好对方的情绪。
陆小凤试探着辞别道:“若是打扰到你,我现在就走。”
花满楼轻轻笑了,像是被陆小凤带点儿小心翼翼的讨好逗笑。
这种感觉很奇妙,花满楼此前从未感受过。
像是小猫用软软的肉垫拍在你的脸上,有一点点痒,又有一点点温暖,毫无危害性,裹挟着人不知不觉地沉沦其中。
花满楼开始觉得陆小凤很有趣。
而他已经太久没有对什么事物发生过兴趣。
花满楼听见自己语气柔和地对陆小凤道:“不必,你很有趣,我喜欢像你这样有趣的人。”
一点点飞红,伴随着一点点欣喜、一点点激动爬上陆小凤的脸颊,可惜花满楼并看不见。
陆小凤觉得自己已经爱上花满楼,饮茶之时一见钟情,此时此刻再见倾心。
已是不可自拔。
陆小凤开始忍不住浮想联翩,他在想,要是余生中的每一天都有花满楼的话,那该多好。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么?”老实和尚,这道观里的主持,兼陆小凤多年的好友,语气严肃地问陆小凤道。
“我知道”,陆小凤漫不经心道:“我爱他。”
老实和尚只觉得头顶的青筋都在跃跃地跳动着,他强忍住自己的怒气,语调提高几度,几乎是在陆小凤的耳边吼道:“你知道?你知道什么?!且不说你们同为男子,断袖之癖也不过如此,但是他是个道士!道士你懂么?他怎么可能和你结为夫夫呢?”
陆小凤的脸上还是挂着戏谑的表情,但是他的眼神却超乎寻常的认真,陆小凤轻飘飘地冲着老实和尚扔出四个字:“事在人为。”
老实和尚简直觉得自己的肺都要被陆小凤气炸,男子与男子相爱,其中一个还是道士——这要是穿出去得笑掉多少人的大牙?陆小凤和花满楼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一辈子被人指指点点么?
狠狠心,老实和尚出其不意地一个手刀把陆小凤劈晕过去。
陆小凤没有料到老实和尚会来这一手,想要闪躲已经是来不及。
他晕了过去。
老实和尚扛上陆小凤直奔码头叫船就走,准备把陆小凤送回他家让他爹娘好好管管。
天空云阔,两岸的芦苇很轻地在摇曳,船在江上平稳地行驶着。有鸟儿低低飞过,不知是否是走失了同伴,叫得哀哀的。
随着船的行驶,老实和尚的心情又开始变得美妙,但他却没能心情美妙太久。
后面有一艘船追上来,除却艄公,船头还立着一个人。
那人已经脱下道袍,换上一袭白衣。
是花满楼。
眼看两艘船的距离越来越近,老实和尚开始沉不住气。绷着一张脸,老实和尚问花满楼道:“你来干什么?”
花满楼语气沉静,声音虽然不大,但却恍若携着千钧的气势而来,他道:“要人。”
昏迷之中的陆小凤,在听到花满楼声音的瞬间竟有悠悠醒转的趋势。
老实和尚这会儿也顾不上给他再补一下,他有点气急败坏地质问花满楼道:“要什么人?他是你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
花满楼的语气还是淡淡的,但其中却蕴含着坚不可摧的力量,他道:“要你船上昏迷的那个人,他是我的爱人,在下花满楼。”
“胡闹!”老实和尚训斥道:“你一个出家人,怎么能以俗名称呼自己?还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