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无常,何需着相?
经此一役,花满楼仿佛真真切切悟透生死。
他只愿在自己离开这个人世之前,身边一直有陆小凤在。
至于陆小凤开不开窍,他与陆小凤的关系是什么,真的都不重要。
不重要。
花满楼感觉自己的声音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的一般,他听见自己说:“陆小凤,你很好。”
陆小凤愣怔片刻,随机哈哈大笑起来。
他自负道:“我自然很好。”
花满楼也和陆小凤一起笑起来。
陆小凤最终还是没有明白花满楼的这句话里到底包含着什么意思。
陆小凤一坛一坛地喝着酒。
这酒拢共也没有几坛,很快就尽数都祭了陆小凤的五脏庙。所以当司空摘星闻着酒味儿寻来的时候,他所见到的就只剩下一堆歪七扭八的酒坛子。
酒,已经是一滴不剩。
司空摘星气得跳脚,大叫道:“陆小凤,你有好酒喝怎么不叫我?”
陆小凤用他的四条眉毛瞅着司空摘星:“我为什么要叫你?”
司空摘星气哼哼地坐下来。
花满楼开口,安抚司空摘星道:“家中还备有一些别的酒,虽不及这个好,但也不错。”
司空摘星却是摆摆手,道:“不用啦,我就是看不惯四条眉毛这个嚣张的样子,我对酒倒是也没什么执著的。”
陆小凤摸着他嘴唇上的两撇“眉毛”,笑得志得意满,真的是很嚣张啊。
经过一番摸索,司空摘星从怀里掏出枚玉佩放在桌上。
玉色莹润,散发着淡淡的光泽,一看就知道是块上等的和田羊脂玉。雕工也好,是寥寥几刀雕出的一个圆润的小鸡形状。玉雕小鸡仰着头,看上去还颇有点骄傲的样子,和陆小凤很是神似。
花满楼将玉佩往陆小凤的方向推推,笑道:“这是送给陆兄的。”
陆小凤抬起眉毛,有点疑惑地看向花满楼,像是不明白为什么花满楼要赠予他如此厚礼。
花满楼道:“这块玉我早有耳闻,据说是陆子冈所琢,也恰巧是块司晨的形状。我有意购入赠与陆兄以酬谢你助我查案,但持有者不愿意出售。无奈之下,只好出此下策。不过银钱是一分不少地留在原处,所以那家也并未声张。”
惊讶之色飞快从陆小凤的脸上划过,他笑道:“没想到花兄也会用这种手段,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花满楼笑道:“我本来也不想夺人所爱,可那人摆明只是为了提价,时间急迫,只好如此。”
陆小凤将这块玉佩捏在手中把玩,一向对身外之物无所谓的他心里也对这块玉佩很是很喜欢。暂且不说这块玉佩的价值几何,这是花满楼送给他的礼物。
虽然名义是谢礼。
陆小凤其实很少收到单纯的礼物,一般人给他送礼,大多是有求于他,或者是将烫手山芋扔给他。
陆小凤小心翼翼地把玉佩好好收在怀里,笑着说道:“我很喜欢。”
花满楼也笑,他说:“喜欢就好。”
围观的司空摘星:……
我是谁?我在哪儿?这个场面为什么看上去有点儿奇怪?恍恍惚惚。
司空摘星清清嗓子,道:“陆小凤,剩下的疑点你打算怎么办?花雕玉已死,柳杨也早将孙巧巧翻来覆去问过好多遍,也没再问出什么。线索算是断了,怎么办?”
陆小凤笑得有点高深莫测,道:“等。”
司空摘星一头雾水:“等?等什么?”
陆小凤道:“剩下的部分,像是冲着花满楼或者我来的。所以他一定会再次出手,只要出手就一定会留下马脚,我们只需要等,等他出现破绽,然后一举擒之。”
司空摘星点点头,百无聊赖地趴在桌上看四周的景色。竹叶青青,白雪皑皑,就连一向闹腾的司空摘星也不禁安静了几分。
陆小凤和花满楼赏着雪景,一个喝茶一个饮酒,场面安谧而美好。
雪还在下。
那块玉在陆小凤的怀中,也沾染上他的体温,暖暖的。
刚刚喝下去的酒也还在胃里,也是暖暖的。
陆小凤想,人生得一知己花满楼,足矣。
他觉得很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
注:司晨:鸡的别称。
陆子冈:明代著名雕刻家、琢玉工艺家,这里借他的名字用一下。
围观视角:小鸡你喝了花花爹给儿媳妇喝的酒,收下了花花的聘礼/嫁妆,你为什么还不嫁给花花?
第16章 雪景
这时分,岁月静好。
却总有人要来搅扰陆小凤难得的雅兴,阻止他和花满楼享受世间的宁静与美好,享受这雪景与清酒淡茶。
顾映清也来到小亭之中。
她当然不是来和陆小凤喝酒的或者是赏景的,她是来告诉陆小凤一个消息的。
顾映清脸上依然是淡淡的,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她说,孙巧巧跑了。
本来已经昏昏欲睡的司空摘星一下子机灵过来,诧异道:“跑了?”
顾映清点头,用笃定语调重复说一遍那两个字:“跑了。”
陆小凤却也不着急,他依旧悠悠闲闲、百无聊赖地喝着花满楼为他斟的醒酒热茶,插着空儿问顾映清道:“难道你就没在她身上下什么毒之类的?”
顾映清的脸上浮起一点浅浅的、让人看不了很清楚的笑意,她答道:“我的确下了。”
陆小凤斜眼望向司空摘星一眼,道:“那又有什么好着急的?”
司空摘星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侮辱,只好回陆小凤以白眼。
顾映清接着说道:“我是下过毒,但那毒也没什么厉害之处,不过是普通的让人散失内力的毒,叫她不能害人罢了。”
陆小凤笑道:“那也无所谓。反正早已问出她是在为她哥哥做事,花雕玉已死,也不是我们杀的,她再做什么应该也不会干我们什么事。”
司空摘星在一旁附和道:“就是,还少张吃饭的嘴。”
顾映清闻言,也不再废话,毕竟她就是发现孙巧巧不见了来通知一下陆小凤。顾映清向来是个十分干脆的人,听陆小凤这么说,她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小亭,留下陆小凤三人继续赏景。
司空摘星在这儿也待了会儿,他觉得这个地方委实是有些冷,便和陆小凤与花满楼打个招呼就离开小亭,自去寻找暖和好耍的地方。
小亭里又只剩下陆小凤和花满楼两个人。
这一方天地,又安静下来。
雪还在飘着。
花满楼今日穿了身藕荷色的衣服,天气有些冷,故而所穿衣服的料子也比较厚实,温暖厚重地将花满楼包裹其中。虽然料子厚实,但花满楼穿起来却丝毫不显臃肿,反而有俊逸潇洒的意味蕴含其中。藕荷色的衣服穿不好便会显得面色黎黑,衬得人五大三粗,而花满楼则恰恰相反,被衬托得面如冠玉。
在花满楼无法发现的情况下,陆小凤悄悄地在看花满楼。
花满楼的双眼虽盲,却亮如晨星;花满楼的鼻梁高挺,像是亭亭的竹子;花满楼的唇如仰月,总像是带着淡淡笑意;花满楼的手指修长,虚虚握着冒着热气的茶杯……
花满楼的性情温柔,很少与人争执;花满楼的心境平和,很少大喜大怒;花满楼的武功高强,却从不用此为自己谋什么……
花满楼怎么会这么好。
他陆小凤怎么会遇见一个这么好的花满楼。
玉佩还在陆小凤的怀里,有些硬硬的,隔着衣服离心脏所在的地方贴得很近。
陆小凤动作虽小,但他看花满楼的时间久了,花满楼也还是会有所察觉。
花满楼带着笑意开口,明知故问道:“陆兄,看什么呢?”
陆小凤恍然回神,语调中有些被抓包的小小忙乱。
“花兄,这雪景可真美啊。”他道。
花满楼也不戳穿陆小凤,反而顺着陆小凤的话往下说道:“是么?想来也觉得应该很美。”
陆小凤开始向花满楼描述这四周的种种景色,花满楼默不作声地听着,唇角的笑意一直没有退下去。
陆小凤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此时的语调是温柔到近乎缱绻的。
然而花满楼注意到了。
花满楼的笑意更浓。
陆小凤对这些都浑然无知,他专注地在为花满楼描绘着这天地万物,仿佛希望能通过这种形式将自己所见分享给花满楼似的。
陆小凤说了很久,花满楼也听了很久。
良久,花满楼问陆小凤道:“陆兄,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陆小凤不解地望着花满楼。
花满楼进一步解释道:“我知道你准备等那人来寻我们麻烦。我是说,你接下来的行程打算如何安排?是留在江南,还是去哪里?”
陆小凤实话实说道:“我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花满楼将手指搭在桌子上,轻轻敲击着,道:“家兄丧期将满,陆兄是时候想想这个问题。”
陆小凤摸摸他的那两撇“眉毛”,笑问道:“那花满楼你呢?”
花满楼又抿一口茶,道:“看陆兄吧,毕竟大哥的死还没什么眉目,我还是和陆兄不要分开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