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楼的剩下五个哥哥刚刚参加完花如令的葬礼,从江南花宅回到各自的宅邸之中,席子还没坐热就又赶回花宅来参加花雕玉的葬礼。
顾映清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向长安发一封信,嘱托在长安的老友去将孙巧巧弄醒,让她也来参加葬礼。
毕竟孙巧巧严格说来也没有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她也有资格参加自己亲生哥哥的葬礼,更别提她的身世还那么凄惨。
据说孙巧巧醒来听见消息就又晕过去一回——当然,这是后话。
花雕玉的葬礼在花满楼二哥的主持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一群和尚在灵堂中为他齐齐低声诵着经文,庄严慈悲的诵经声音在空中飘着,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只愿花雕玉的来世,能够不要似今生一般的纠结与苦痛。
天气又凉了几分,秋天已经快要完全地过去,冬日即将降临。
今天是花雕玉的头七,也是立冬。
江南很少下雪,更别提立冬的时候下雪。可是今年却不知道为什么,竟有细密的雪花从天上飘落至人间。雪越下越大,厚厚地在地上铺了一层,仿佛能遮盖住这人世间一切的罪恶与不洁。
陆小凤陪着花满楼在屋子里面翻看花雕玉的遗物。
这位江南首富的长子,生活竟是意外的简单。花雕玉留下的遗物不多,陆小凤很轻易地从中找到一本手记。
手记上,有工整小楷记录下来的孙定灵的一生与花如令的死亡。
手记上清清楚楚地写着,花如令在十八岁的时候与十六的孙定灵相识,意气相投,彼此私定终生。这一对年轻而单纯的恋人以为很快就能够踏上属于彼此的婚礼殿堂,却不料天有不测风云,花如令的母亲去世,死前遗言要求花如令迎娶她的侄女,也就是花满楼的母亲。花如令是孝子,于是他遂母意与那位小姐结为夫妻,负了孙定灵。孙定灵这个时候已经发现自己怀孕,但是天生的骄傲又不允许她委身做妾,她只是将花雕玉生下交给花如令,然后离开了江南。
孙定灵离开江南之后,在一次大醉中不慎被歹人奸污,醒来的孙定灵一剑刺死歹人。孙定灵魂不守舍地在各地游荡几个月之后,想到了去死,但是这个时候她发现她已经再次妊娠。
终究是舍不得,不过在生下第二个孩子的时候,孙定灵已经濒于疯癫。她用仅存的理智将孩子托付给一对无子且老实巴交的农人,自己从此不知所踪。
直到花雕玉在多年之后,才找到一块属于孙定灵的残破墓碑。
悲痛欲绝的花雕玉查出孙巧巧的下落,准备和孙巧巧一起杀掉花如令为孙定灵报仇,让花如令去到九泉之下陪伴孙定灵。不过花雕玉并没有对孙巧巧透漏自己的身份,因为他并不想把这个悲惨的故事讲给孙巧巧听。
花雕玉先是在花如令的房中燃上一种香,并给里面掺入致幻的药物。这种香气是旧时孙定灵最喜欢的,好让花如令在恍惚与愧疚之中能够常常想起孙定灵。
待时机成熟,花雕玉再为孙巧巧化妆,让她扮成孙定灵队花如令说地下太冷,要他陪她。
如此,花如令自戕。用自己的生命向孙定灵说了一句欠了几十年的抱歉,虽然这个抱歉有点晚。
看到这本手帐,陆小凤内心复杂。他不知道他该说花雕玉做的是对还是错,如果易地而处,恐怕自己也做不出比花雕玉高明到哪里去的举动。面对着这积着厚厚灰尘的前人往事,他也只好叹一句世事无常。
陆小凤将故事讲给花满楼,花满楼沉默半响,最终也什么也没说。
这种事情,谁又能够说什么呢。同情或者怜悯,都太轻飘飘,太肤浅了,担不起这么沉重的真相。
但还是有一些事情,在手帐中是语焉不详的。
比如说是谁寄给花雕玉书信告诉他他的身世的?手帐中只字未提。
还有那诡异的歌声,手帐中也不涉一字。
陆小凤也曾经让柳杨试着去问孙巧巧那歌声是怎么回事,结果是虽然孙巧巧知道这么一首歌,而且也会唱,但就是不知道这歌声有什么含义,或者说,有什么作用。
直觉告诉陆小凤,这件事情还没完。
而且他们还不知道是谁杀了花雕玉。
作者有话要说:
知道立冬时候不下雪,但这里就是任性一把想飘点雪花,点缀点缀气氛。
第15章 玉佩
雪越下越厚,简直不像是江南的雪。天地万物的颜色都变得浅浅的,因为上面蒙着一层雪。那些浓烈的情感,对或者错,爱或者恨,都在这场雪之中冷却下来,变得淡淡的。
花满楼近几日来显然情绪恢复得很好。而且在经历过这件事情之后,他身上大彻大悟的气质又浓烈几分,整个人看上去随时都有可能足踩祥云,飘然登仙。
唤人取出陆小凤一直惦记着的那几坛子他爹准备用来给他娶妻的陈酒,花满楼拍开泥封,为陆小凤斟上满满一杯,笑道:“陆兄请。”
陆小凤一看,花满楼竟是似乎唤人将那为数不多的几坛子酒全部拿出来招待他。一时之间有点受宠若惊,又有点忐忑。
陆小凤问道:“花满楼,你把酒都拿出给我喝了,那等到你结婚的时候用什么?”
花满楼浅浅抿一口杯中的茶水,笑道:“无妨,我又不好此道。”
陆小凤这个人,从来都不太晓得“不好意思”这几个字怎么写,刚刚问出那么一句话实在是已经将他那点可怜的良心都用得干干净净,再也一滴都不剩。听到花满楼这么说,陆小凤十分不客气地先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干脆直接捧着坛子喝起来。
陆小凤一抹嘴,赞叹道:“好酒!”
花满楼就在一旁笑,仿佛全然不在意这珍贵的美酒被陆小凤拿来牛饮。
陆小凤喝着他惦记很久的佳酿,这个人都快活得有些飘飘然。常言道“一醉解千愁”,陆小凤虽然还没醉,然而他也没有“千愁”需要解,这点微醺的酒意已经足够让他暂时忘却那些微不足道的烦恼。
他们已经奔波数日,很需要好好地休息休息,喝喝酒,赏赏月,看看花什么的。
但可惜陆小凤好像生来是个劳碌命,他这边刚刚喝上美酒,那诡异的歌声就再次前来拜访他们。
“月晃晃,人惶惶,血月照残阳。咿呀,何处是他乡!”
虽然那把嗓子依旧凄厉得叫人一听就要皱起眉头,可是现在既不是黄昏,太阳还明晃晃地挂在天上,并不能算作残阳。现在也不是夜晚,月亮也还没出来,就更提不上血月。更何况陆小凤此时喝了一点酒,正处于心满意足之际,就算是再凄厉的歌声此时也影响不了他的心情。而花满楼则是因为父兄的死亡而进一步看破人世,修炼出一派通透空彻,少林的方丈见了他都想收他当和尚,更不会为这歌声扰乱心神。
当然,花满楼拒绝了方丈的请求。他只是笑着对方丈说他六根未净,尘缘未了,不适合出家。
陆小凤当时也在场,方丈的举动搞得他很是紧张。毕竟,他觉得朋友里有老实和尚一个秃驴就够他受的,成天念念叨叨一些经文什么的,听见就觉得脑仁儿疼。而且他也无法想象花满楼剃度的样子,他觉得花满楼现在的样子就很好看,要是剃个光头……实在是对不住花满楼风清月朗的好容貌。
来人也不仅仅是来免费给他俩唱小曲儿的,这句曲儿唱完之后,来人再次开口,用她那凄凄厉厉、就和指甲挠在玻璃上似的声音说道:
“陆小凤,你好啊,这只是个开始。”
“陆小凤,看着那个瞎子一步一步失去自己的亲人,你舒服么?你快活么?我很快活。”
“花满楼,我要你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都因为自己的欲望死去,最终只剩你孑然一人去面对这个世界巨大的恶意,我倒要看看你还能不能保持着你这幅云淡风轻的鬼样子。”
今天的这个人好像格外的……激动?
不不,应该是啰嗦。
花满楼品着茶,陆小凤饮着酒,两个人的内心都毫无波动,显然他们已经习惯这个诡异歌声无孔不在的骚扰。
偏偏这个人还忒小心,每次都隔着八丈远唱曲儿或者说话,就算去追估计也早跑了,所以他俩干脆连追踪也放弃了。
陆小凤淡定自若地和花满楼谈笑风生,两个人全然忽略掉那歌声与话语,自顾自地享受这雪景。
雪还在下,空气中有细小的雪花一直在下落。从这个亭子看出去,园内翠竹上积着一小簇一小簇的落雪,煞是可爱,就像是一副上好的墨色竹叶积雪图。
陆小凤施施然问花满楼道:“花满楼,你觉得那个曲子是怎么回事儿?还有书信和花雕玉的死。”
花满楼静静听着雪花落在地上的声音,闻言,笑着反问道:“你陆小凤才是名誉天下的破案能手,怎么反而来问我花满楼这案子要怎么办?”
陆小凤也笑,道:“我什么时候誉满天下啦?我怎么不知道。”
花满楼听见陆小凤的声音混杂在一片雪花落地的轻微声响之中,心情变得更加柔软。父兄的死对他而言固然是一个打击,但也是一个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