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突然,碧绾青朗声大笑。笑声回荡于大帐内,却让在场者无不汗毛倒竖。
“恩将仇报的贼杀才,休得张狂!”火燚身侧的年轻副将此时忍不住怒叱道,“我火族待你如亲如友,敬若上宾,你竟以怨报德、狼心狗肺,做出这等忘恩负义之事,还敢哗笑公堂!你可还把我王放在眼里!”
碧绾青嘴角含笑,眼里却冷若冰霜,不咸不淡,不卑不亢,轻声再笑:“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你!”副将被当面打了脸,堵得脸红脖子粗,立刻转身抱拳,对火燚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请我王将碧绾青腰斩于阵前,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若真将碧绾青不分青红皂白腰斩于阵前,岂不伤了天下士子之心?从今后,谁还敢投身我族门下?”罹天烬兀自冷冷说道,连眼皮也没抬。
“这……”副将干咳了两声,识趣地退了回去。
火燚闻言一挑眉,别有深意地斜睨着罹天烬,倒有几分激赏之色。
“可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今日不处置碧绾青,无异于引狼入室、割肉饲虎,我火族军将如何忍得下这口恶气?”火燚不知是何用意,竟对二人争执不置一词,反倒追问起罹天烬。
罹天烬不无意外地抬起头,敛息正色道:“孰是孰非,恐怕只是一面之辞,若父王信得过我,不如交于我审他一二?”
火燚如有实质地看进罹天烬眼里,审视了片刻,轻轻颔首。
得到火燚首肯,罹天烬不慌不忙撩袍起身,一步一步踱近碧绾青,环其身,绕其行,三匝之后,负手立于碧绾青面前:“绾青公子当世俊杰,人才了得,想来不是莽撞唐突之人……”
罹天烬意有所指的开场白,直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于火燚听来,这是在给碧绾青挖坑,旨在于无声处设伏。但在碧绾青听来,倒是十分之温良恭谦、善解人意,颇有几分求哄的味道。于是,一句话便搞得大帐之内各路人等神色各异,各怀鬼胎,气氛也更加不知所谓起来。
顿了顿,罹天烬继续说道:“如此难堪之窘境,实非我族之愿。委屈公子了……”说着,罹天烬顺手搭在碧绾青肩上。一道温和的气流淙淙而过。“哗啦”一声,碧绾青身上的锁链悉数散落在地。碧绾青一脸的七情不见,只是低头揉了揉尚有捆缚瘀痕的手腕。
可是这一番作为却着实触怒了激进将领的敏感神经。众将之中几个身形已然蠢蠢欲动。便连火燚身侧副将也眉头一拧,欲上前阻止。可是抬起来的步子还没迈出去,已被火燚一抬手挡了回去。顿时,躁动止于眉宇间。
罹天烬未曾有半分踌躇,大大方方一解到底,然后又绕着碧绾青踱着步,斟酌说道:“树欲静而风不止,今日之事若没有个交代,恐怕谁也过不去这个坎儿……不知绾青公子,可有话要说?”
“哎……‘白首相知犹按剑,人情翻覆似波澜。’如今这杯弓蛇影,草木借兵,哪里还容得下我一言半语?”碧绾青神色淡淡,叹息着说,“罢了,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你少在这里故弄玄虚,欲擒故纵!”副将大步走来,已到罹天烬身侧,向罹天烬一拱手恨恨道:“殿下容秉,我探马昨日细报,碧绾青曾盘桓星旧深山别苑,达数月之久,便连他‘一绾青丝’声名鹊起,也是星旧一手推波助澜。如此私相授受,暗通款曲,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殿下万不可被他的花言巧语所蛊惑!”
这一番铁板铜琶的金戈铮鸣无疑是言之凿凿的震慑。既让碧绾青的狡辩显得捉禁见肘,又试探着罹天烬是否别有用心。
罹天烬没有理睬副将,却瞥了一眼上首王座上的火燚。火燚也同样眯眼注视着罹天烬。若无火燚指使,这副将岂敢在他面前如此强辩?这分明是一石二鸟之局。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我果然没有看错了人,火王如今正是如日中天,独占鳌头!”未待罹天烬想到应对之侧,碧绾青已经拍着手恭贺道。欢喜之态,只差弹冠相庆了。
这棒槌一样拍马屁的一句话没头没尾,着实令人匪夷所思。众人皆一愣,所有或疑惑,或惊讶,或审视的视线又重新投向了那袭月白长衫。
没等众人品出个滋味,碧绾青又开口了,这一次可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不错!月前,我确系小居于梦主别苑,得他青眼相待,虚得了‘一绾青丝’之盛名。”
举座哗然,“苍啷啷”拔剑之声四起。罹天烬心头猛地一跳,蓦地转头怒视着碧绾青。那如剑如矢的眼神明明白白啮齿着:“还敢胡说八道!不想活了吗!!”
碧绾青会心一笑,纯美至极。目光交缠了片刻,碧绾青一转头,毫无畏惧地迎向了火燚毒蛇吐信一样的眼神:“古人云: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梦主待我有知遇之恩,我知恩图报,与他反败为胜之策,难道不是应当应份的吗?”
“什么?!”火燚还没讲话,副将已然按捺不住,质问道,“神界各族军力,突然如臂使指、有条不紊,竟是你在暗中教唆吗!果然是引狼入室!不杀你,不足以谢天下!”说罢,副将便要动手。大小军将皆欲刀戟相向。
“且慢!”暮鼓晨钟般的一声沉喝,如斧凿钉穿一般穿透耳膜,震得整个大帐都抖了三抖。沸腾之势陡然回落,大帐内一瞬间安静下来。众人都看向发声者。火燚于王座上,不动如山,只是一双鹰眼钩在碧绾青身上,竟闪着兴奋与嗜血的光。
碧绾青心中大定。果然,老奸巨猾如火燚,生性多疑,越是剖白表忠心,越是不能取信于他,若反其道而行之,倒让他另眼相看。
“‘一绾青丝’好手段!”俄顷,火燚沉沉低笑两声,阴恻恻说道,“以公子之才,神不知鬼不觉,混迹我营,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既然‘士为知己者死’又为何投靠我族?”
“‘此一时,彼一时,五百年必有王者兴。’神皇仙逝,紫薇星转而向西,落于赤焰之海,乃是帝星大盛于火族之兆!”碧绾青扬眉朗声,神采奕奕,“神界各族虽在我调配下,得以喘息,然,命数将尽,大势已去,唯有火族天命所归!”说到飞扬处,碧绾青刻意顿了顿,抑制了激动的情绪,继续说道,“鄙人不过一介寒门士子,图有充栋之才,若不能审时度势,顺天应命,择明君英主而侍,早已死无葬身之地。”
“哦?!我族果于辰宿帝星中拥有一席之地?!”火燚双眸熠熠生辉,激动的尾音都发了颤。
碧绾青胸有成竹地挑了挑眉,答非所问,欠身一礼:“鄙人不才,虽读圣贤之书,却并非圣贤之身。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良禽择木而栖。我等凡人朝生暮死,十年寒窗,求的,不就是起居八座、开衙建府?”
“起居八座,开衙建府!好志气!哈哈哈哈哈……”火燚仰天大笑,心里却不停咂摸这些令人热血沸腾的话,一时间有些神思不属,忘乎所以。众人也早已没了剑拔弩张的戾气,一同附和着哄笑起来。
罹天烬眼神复杂地看着碧绾青。眼见他胡说八道,满嘴放炮,竟教这些人一个个如痴如醉、神魂颠倒,心里别提是何滋味了。
原来这碧绾青竟是个大忽悠!自己算是白替他操了这份儿闲心!
思忖着自己如何躲了这已然成笑话的闹剧,罹天烬狠狠横了碧绾青一眼。碧绾青似有意若无意地报以如沐春风般的微笑,浅浅淡淡,沁人心脾,似暖风熏人,意不醉人人自醉……
心中那根“绕指柔”大大被撩拨了一下。罹天烬促狭地慌忙移开眼,额头竟见了汗。心虚地抹了抹额角,嗓子眼儿直冒火,罹天烬干涩地咽了口唾沫:
不行!回去还是得替哥哥抽自己几个耳刮子!!今后,这碧绾青死活都不能再见!!
这边厢,罹天烬兀自做着深刻地自我检讨。那边厢大帐内,气氛又逐渐恢复着一派祥和。
突然,一个冰冷刺骨的声音,冷不丁如一道惊雷兜头劈下:
“既然如此,公子为何带着‘幻颜戒’,你有何不可示人之真身?!”
第90章 番外一 一绾青丝4
例常前文提示:碧绾青就是卡索,但罹天烬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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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公子为何带着‘幻颜戒’,你有何不可示人之真身?”
这话冷冰冰,寡淡淡,却仿佛于无声处听惊雷,异常震撼人心。刚要热络起来的大帐内,陡然又坠落冰点。众人无不惊愕莫名,不约而同寻声望去。
只见,一青衫士子排众而出。此人相貌平平,惟独一双“一字”连眉力透纸背,浓墨重彩地渲染出虎虎生风的威势,似乎与这士子客卿的打扮有几分格格不入。此人不疾不徐踱着方步,行至大帐中央,站定一方,好整以暇,似乎待所有视线都被自己尽敛,才转身一抖长衫,翩然生风,于王座上遥遥一揖。
嗬!这骚包,这现眼!
罹天烬心中冷哼,面上不屑,显然不以为然。碧绾青依旧面色如常,只是置于轮椅扶手上的一双手悄悄落了下来,放在了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