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顿时掀起滔天巨浪,炽热的熔岩顿时将玄冰浇了个遍。纵是来自极北之地的玄冰,坚硬如铁,在这凤凰封印的余威之下,边缘也开始渐渐融化。
可天帝亲手画下的封印又岂是等闲?即使边缘已开始融化,整个玄冰封印依旧稳稳地浮在岩浆海面上,纹丝不动。而方才还不断逃出魔物的岩浆海也很快平静下来,尚未逃离魔界的魔物毫无征兆地在半空中化为飞灰,天地静了一瞬,那一个刹那,似乎只听得见风声。
兄弟俩都不是没经过风浪的人,可在这一刻,他们仍旧忍不住屏息凝视,生怕呼吸重了点都能打碎那摇摇欲坠的玄冰似的。
静静等待了片刻,又片刻,玄冰依旧稳如泰山,白玉堂眼底显出几分小心翼翼的惊喜,看了白锦堂一眼,见他神情凝重,没有一点儿放松的迹象,不由得再次紧张起来,压下那微微的喜色,又看向脚下。
魔物销声匿迹,熔岩一片平静,白玉堂到底年少,又等了片刻,终于忍不住问道:“这是……成功了?”他抿着唇,压下那没有出口的后半句:这也……太容易了吧?
白锦堂眉头紧皱,闻言转头看向他,还未开口,突然眼前一暗——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天,竟然渐渐地黑了。
云层在白锦堂开始画下封印的时候就已经渐渐散去,雷电不再,天光本已大亮,可此刻,那轮太阳却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而那日轮的一个角落,已经变黑了。
——千年一轮回的暗日,到来了。
这次甚至连一个眼神交汇都不用了,两人几乎同时想到了这一点,毫不迟疑地飞身扑向脚下的封印,两道白光洒然而下,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拼尽全力就此一搏,要么保住封印,要么便与天地同葬!
“轰——哗啦!”天是黑色的,厚厚的云层已经完全遮蔽了天光,整个世界陷入一片黑暗,只有路上缓慢移动的车灯和房子里摇摇欲坠的灯光。狂风肆虐,暴雨如注,街道上转眼就积满了水,隧道中已经淹掉了好几辆小轿车,城市交通几乎陷入了瘫痪。商场写字楼里挤满了人,惊讶地瞪大眼睛,看着蓝紫色的闪电光亮连缀天地。
有人掏出手机开始拍照发微博:“这又是何方道友在渡劫啊?”
有人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依贫道看,此番渡劫的道友恐怕有千年以上的道行了。”
有人苦中作乐:“刚刚还在说阳台上的花忘了浇水,这下省事了。”
还有人十分抓狂:“老娘昨天才买的新鞋子啊就这么毁了啊啊啊啊——”
高度发达的城市文明在天地之威下脆弱得就像积木搭成,可人们毫无知觉,依旧说说笑笑,等待着这暴雨的结束。
宠物店早已无人打理,屋内的东西被风吹的东倒西歪,哗啦作响,门口已经湿了一大片。笼子的动物们有的不安地团团转,有的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内间的客厅里,电视里的女主播依然波澜不惊:“下面播报一则紧急消息,据中央气象台预报,全国各地大部分地区都出现了短时的强对流天气,可能会带来……狂风……十级以上……市民注意……”
话到后半,电视里开始不断地传来“刺啦刺啦”的声响,画面抖动不止,一条消息尚未说完,突然整个一跳,彻底失去了信号。
客厅边的落地窗旁,牛肉干蹲坐在地,尾巴有些不安地摆动,紧紧盯着花园中的人影。
南南依旧盘膝坐在桌上,她阖目结印,周围有看不见的屏障隔绝了外界的干扰,狂风暴雨丝毫没有影响到她,可她眉头紧皱,脸色比方才苍白了许多,唇上甚至带了几分乌青,显然并不好过。
在这人间的各个角落,还有无数同她一样的人,在无人知晓的地点,以无人知晓的方式,拼尽全力地守护界障、保卫人间。他们来自各不相同的三千世界,可多年来一直安稳地生活在这里,享受着这里的繁华与温情,又怎能在这风雨飘摇的时候离它而去?
可天地无情。
狂风呼啸,不远处商店顶上的户外广告被“嘶拉”一声吹下了一片,被狂风席卷着,转瞬之间,就已飞到了南南身前!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黄色的影子飞快地从另一边窗下冲来,正好扑在那片广告上,让它偏离了方向,重重地落在了旁边。而飞身救主的牛肉干就地一滚就站了起来,毫发无损。
与此同时,南南全身一抖,突然睁眼,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可东的手忽然一抖,酒洒到了桌上。
他默默地看着桌上的水迹,缓缓将杯子放下,站了起来。
他负手而立,抬头看向黑得可怕的头顶,目光深深,似乎已经洞穿千里万里的距离,看见了那已经开始厮杀的战场。
战场可以是任何地方。城市里、山林内、水泽中,巨大的飞禽来往不休,敏捷的走兽嘶吼搏杀,妖气对魔气,尖齿对利爪,究竟谁比谁凶狠,谁比谁强悍,谁比谁更愿意死战到底?
可东合了合眼,微微侧身,看向旁边悄无声息的灌木林。
——来吧。
少年狐王微笑了起来。
一路疾驰的长月,终于赶到了魔界。
一入魔界,她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见天日湮灭,漆黑无光,地面上熔岩沸腾,酷热难耐,天地间一片血红。而熔岩的中心,一团白光勉强坚持着,却仍旧在岩浆侵蚀下一点一点地缩小,摇曳如风中残烛,用不了多久,就会彻底消失。
长月不敢再耽搁,定了定神,一折身就朝那团白光冲去。
然而刚到半途,就听一声巨响,岩浆直冲上天几乎要贯穿天地。眼前一片火红,长月护住自身匆忙看去,只见岩浆炸上天际而后纷落如雨,而雨幕之中,两个白衣人倒飞而出,身形踉跄,显然已受了重伤。
她闪身而至,随手掐诀扔出一个结界将两人护住,带着他们远远地离开了这片混乱又危险的区域。
跃上空中,刚一站稳,白玉堂一弯腰就喷出一口鲜血来,重重喘着气,目光却依旧清明雪亮,还有力气对刚刚救了自己的人扔了个威力不那么大的眼刀:“你怎么来了!”
长月正搀着白锦堂,闻言没好气地瞪了回去,“我要是不来,你这耗子早就被烤熟了!”
白玉堂吐出了胸中淤血,气已经顺了,正调整呼吸,闻言刚要反驳,就听自家哥哥声音传来:“玉堂,不得无礼。”
方才封印被彻底击破,两人都受了反噬冲击,白锦堂伤得更重几分,险些连站也站不稳,幸亏长月手快及时扶了一把。如今呼吸顺了些,好歹能自己站立了,便渐渐站直了身子,看向长月,目光微微一亮,便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来,道:“多谢姑娘相救。”
长月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不知怎么,她突然觉得,和这苍白面颊上的微微一笑相比,身后那泼天的血红都失了颜色,再也没有办法吸引她的注意。
“啊,没什么,小事一桩……”长月忽然有些慌了,匆匆放手退了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终于好好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神态沉稳,人若秋水明澈,更与白玉堂容貌相似,心底已有了猜测:“您是——天帝陛下?”
“正是白某。”白锦堂看着面前的女子,一身白色长裙,长发飞扬,身材高挑,容颜极美,白皙的皮肤被这火光映得多了几分嫣红,眸中神光蕴集,眉心妖印早已是纯粹的透明色,在这天崩地裂的时刻也从容淡定,恰是风华灼灼、明艳无双。
白锦堂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久闻姑娘芳名,今日得见,幸甚。”
长月觉得有些耳热,一面暗骂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怎么还跟个小姑娘似的扭捏面薄,一面却又低垂了眉眼,做出了十足十的闺阁姿态:“陛下过誉了。”
白锦堂还要再说,突然旁边传来一声咳嗽,白玉堂一副“有完没完”的眼神盯着他俩,指了指脚下,凉凉道:“猫儿还没来,你俩还是想想这底下的该怎么办吧?”
话音才落,耳畔便有一声轻笑响起,男人的声音温和得一如往日,又带了些只属于他的自信与强势:“谁说我没来了?”
十五、始终
白玉堂霍然回头,出乎意料地,那人却不在身侧。他随即向远处看去,只见一片漆黑中,东方的天际出现了一片淡淡的青色,一个人影巍然而立,虽然遥远、虽然模糊,可白玉堂却能清楚地感觉到他对自己笑了一下,一如往日,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淡青色蔓延的同时,西方亮起了淡淡的银白,缓慢却不容抵抗地朝四周推进;南方红霞如火,透亮纯正,比起下方那妖艳的红不知好看了多少;而北方则是一片墨色,沉默如玄铁,十分不起眼,却坚硬稳固,山海不可移。
四人站位的核心,一团金色光芒缓缓出现,曾经流落人间的古朴玉石终于开始展现它所蕴含的力量,与四人遥相呼应,交织成一张巨大的、五色斑斓的网,朝魔界的入口压去。
旁观的三人呼吸微滞,心下暗暗骇然——这巨大的封印不是一下两下可以布置好的,这就说明他们已经来了有些时候了,可他们却谁都没有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