梼杌身子一斜,站在他背上的展昭便立刻有了动作,将巨阙一把拔出,转身将白玉堂腰身一带,最后在梼杌背上一踏,借力跃起,两人冲出魔气狂涌的黑色漩涡,展昭一声大喝:“陈英!”
天空中传来悠长的鸣叫,巨大的苍鹰瞬间破云而至,一下子将两人接住,双翅一振,立刻远远地飞了出去。
在他们身后,巨大的漩涡开始向内坍塌,里面的梼杌的身影也愈发模糊起来,只依稀可见它身体上出现了大片大片的空洞,涌出无数黑色魔气,然后被这高天之上的烈风吹散。
突然间,刺眼的黑色光芒猛地爆发,所有人都捂住眼睛别开目光,气浪以梼杌为中心四散奔涌。过了好一会儿,待得光芒散去气浪消退,众人仔细看去,梼杌的身躯已消失不见,原处只余下几缕黑气,被风一吹,便彻底消失了。
展昭跌坐在巨大的苍鹰背上,远远看着梼杌消亡,喘息渐渐平息,心也终于放下了一些,想想自己刚才做了什么,这才来得及感到了后怕。白玉堂靠在他的怀里,倚着他的肩,也轻轻出了一口气,喃喃道:“终于搞定了,该死的,怎么运气这么差……”
展昭低头看去,只见他脸色苍白,肩头早已被鲜血浸透,心中大痛,急道:“你还好么,我们马上回去包扎,疼不疼?”
“废话,”白玉堂有些无力地翻了个白眼,“要不你试……”刚一出口就看见展昭眼神,急忙把话又咽下了去,心中不忍,暗暗撇嘴,犹豫了一下,抬起未受伤的手,轻轻戳了戳他的脸颊,嘟囔道:“别摆着个死猫脸,爷又没事……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展昭收紧了臂膀,眸光暗沉,近乎虔诚地低下头,与他额头相抵,两双眼近在咫尺,不用费任何力气,就可以看到对方心底。他看着那双清亮如昔的桃花眼,看着他眼底那一丝来不及藏起来的牵挂,心中一时苦涩又一时满足,正要说话,忽听远处传来人声,“哎呀展爷,五爷,你们没事可太好了!”
来的正是酒店的大堂经理,经理身上的西装有些破损,看来刚才一番苦战也吃了些亏,但精神还好,领着几个保安朝两人奔来,一叠声道:“让两位亲自动手降魔,实在是我们酒店照顾不周,是我们失职了……”刚一走到近前就看见白玉堂一身是血,吓了一跳,忙道:“哎呀五爷这是——快快快我们还有别的总统套,展爷您请,唉警官这边飞,你们几个还傻愣着干什么,快叫大夫来!”
半小时后,另一间总统套房的卧室内,酒店的大夫仔细检查并包扎好了伤口,留下一些药物,随后便很有眼色地告辞离开,将时间与空间都还给了两人。
卧室里开着暖黄的光,不太暗却也不太亮,超大的双人床柔软舒适,还带着若有若无的熏香气息,窗子留着一条缝儿,时不时地吹些微风进来,带着薄纱窗帘一起悠悠晃动,四周静谧无声,偌大的房间只有他们两人,气氛刚刚好——如果,那人的脸色不是那么苍白的话。
白玉堂坐在床上,背后垫着靠枕,腿上盖着被子,微微低着头,看上去有些脆弱,悄悄瞟了坐在床边沉默不语的展昭一眼,又别过头去,有些心虚,讷讷道:“那个……你别这表情,不是说了么只是皮肉伤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展昭沉默着看着他,眼底一片山雨欲来的暗沉,乌云压顶若万钧巨石,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擦出惊雷闪电。他静静地看着床上的青年,想起他们初识之时,他一身普通的休闲装混迹于人群之中,毫不张扬,却如鹤立鸡群,让人一眼就挪不开目光。于是天地万物都成了陪衬,人间的繁华盛世也好,陷空岛的遗世独立也罢,都比不上他眼底风光。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的那一颗心,已牢牢地系在了他的身上,与他经历这一切的诡谲莫测,与他同行这一路的未知坎坷,展昭知道这一趟妖界之行不会那么顺利,但怎么也没有想到,受伤的不是自己这个毫无法力的凡人,而是纵横四海逍遥六界的白玉堂……
展昭心念沉浮,眼底变幻几番,最终却是什么也没有说,只微微垂了眼,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我喜欢你,白玉堂。”
略带低哑的嗓音听起来就在耳边,气息熟稔而灼热,带着几分势在必得的霸道和不容置疑。白玉堂蓦地睁大眼睛,漆黑的瞳仁里映出那人俊朗而坚毅的面庞。他忽然觉得一阵燥热,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在叫嚣沸腾,心跳得飞快,那一颗深埋的种子蠢蠢欲动,在拼命地想要破土而出。脑海里有千万个念头纷至沓来,他张了张嘴,最后却只说得一个字:
“哦……”
哦?哦是什么意思?展昭心底暗暗扶额,这只小耗子,该傻的时候不傻,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真是让人……牙痒!
可偏偏他此刻有伤在身,再是牙痒也只能干看着,展昭瞪着他,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展昭眼底的那一丝愣怔和无奈还有郁卒并没有逃过白玉堂的双眼,仿佛恶作剧得逞的少年,他突然一笑,心底那颗种子轰轰烈烈地发芽生长,转眼之间便成为一棵参天大树,将根深深地扎在了心底。
他迟迟不吭声,却只笑得磨人,展昭悬了一颗心不上不下,看着他的模样,叹了口气,“不要有下一次,”他缓缓抬起手,抚上他肩头伤处,“一定很疼吧……我不想再看见你受伤。”
白玉堂静静看着展昭,看见他眼底毫不掩饰的担忧与疼惜,心里流过一阵暖意。他有四个疼他的哥哥,还有长月南南那样的红颜知己,可只有展昭,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走进了他的心里,而且还一点不客气地住了下来,再也不打算出去了。
明明只是个凡人啊……可是为什么他能这样的从容大气,为什么他能这样的淡然沉稳,为什么还能处变不惊甚至拔剑而起?
仰起脸,他向前倾身,如蜻蜓点水般,柔软的唇瓣在他嘴唇上擦过,然后缓缓靠近他的耳畔,“真巧,我也,喜欢你啊。”
展昭整个人如同过了电般一阵颤栗,眼睁睁地看着白玉堂又坐直了身子,扬着脸,露出几分得意,像一个偷到了油的小耗子,而自己则是那被戏弄了的大花猫,呆了好半晌,才终于有了动作——抬起手,摸了摸自己嘴唇。
似是在回味刚刚那一瞬的触感,又好像仍旧不敢相信,他微微低着头,垂着眼,逆着光的他,让人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他低低地笑了一声,压抑着,似乎只是一次略微沉重又快速的呼吸,带着难以言说的情绪:
“这可是……我的初吻。”
白玉堂一愣,还没明白他的意思,就见他抬起了头,目光雪亮,眼底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侵略性。还未回过神来,白玉堂只觉身上一沉,展昭人已压了过来,将他锁在臂膀与身后床板的小小空隙里,炽热的呼吸就在咫尺之间。
白玉堂咬牙暗骂这偷袭的流氓猫,看着他暗沉的目光,有些不自在地推了推他,却如蚍蜉撼树般毫无用处,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所以呢?”
“所以……你、要、负、责、啊……”刻意压低且拖长的声调回荡在耳边,如同一道道红线将两人紧紧缠绕。
白玉堂挑眉,眼底掠过一丝光彩,却是毫不示弱地扬了扬下巴,“怎的,展警官要对我这个伤患做什么?”
展昭神情一僵,方才那暧昧绮丽的气氛顿时消散得一干二净。展昭目光灼热,盯着他的双眼,缓缓直起了身子,哑声道:“我不做什么,但你下次若是再敢受伤……”
受伤了又怎的?展昭没有说下去,白玉堂却想起过去闲来无事看来消遣的人间小说,什么自杀殉情啦、入魔灭世啦、一蹶不振啦,种种情节挨个想过,挨个往展昭身上套……
他这儿天马行空一阵胡思乱想,想到最后嘴角不禁微微勾起,带着些小小的得意,却又马上收了回去,暗暗抿了唇,觑着展昭脸色,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悄悄探手过去握住他手,将手指小心翼翼地弯了弯,指甲在他掌心轻飘飘地挠过,低低唤了一声:“猫儿……”
带着些委屈,更带着一股即使理亏也不认输的倔强。
何等骄傲。
心上像是被那耗子的尾巴尖扫过,展昭一抬眼看他,就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只好握紧了他的手,长长叹息,“不早了,休息吧。”
白玉堂十二分的听话和乖巧,再也不跟他唱对台戏,一声不吭地点了头就往被子里钻,展昭替他盖上被子,伸手拂过他的鬓角,“晚安。”
“你也累了一晚上,也快休息吧。”
“我知道,洗个澡就来,快睡吧。”
看着白玉堂闭上双眼,展昭又坐了一会儿,这才起身将卧室的灯关上,往卫生间走去。
将卫生间的灯打开,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背,只见有隐隐的青光在皮肤下游走,自惊涛澎湃缓缓转为平静,最终归入大海,再无踪迹。
他有些愣怔地看着,不明白自己身体发生了什么变化,抬头看着镜中的自己,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并没有发现丝毫异常。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不寻常的话,那就是即便方才一番苦战,他竟仍有着充沛的精力,丝毫不觉疲惫。至于原因,巨阙、龙髓玉都有可能,毕竟二者皆是神器,说不定就有这样提神醒脑的作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