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侧身注视着他的背影,看见他穿行于人来人往之中却没有任何滞碍,好像所有人到了他面前都被无形又无觉的力量推向一旁,在他面前形成一条顺畅无比的通道,他就如高高在上的神祇,从容而过,不过片刻,就消失在展昭的视线之中。
展昭沉下了脸色。
柳青……在个时间点出现的白玉堂的故人……当真这么巧,仅仅只是路过?
刹那间心念转动,却没有什么表现,转身看向白玉堂,就见他坐在原处,脸色似乎也不怎么好,两人对望一眼,都有一肚子的话却无法出口,展昭笑了笑,“接着吃吧,看我做什么?”
白玉堂看向柳青离去的方向,沉默了片刻,却没说什么,“我好了,你吃吧。”说着拿起桌上啤酒,侧脸转向窗外,狠狠灌了一口。
展昭自然明白他已看出不对,可他既然不问,他也没办法解释什么,看一眼桌上香气四溢的火锅也没了兴致,坐下来匆匆吃了几口,嚼蜡般全无滋味。旁边白玉堂默不作声地喝着酒,桌上的啤酒罐头转眼已堆了好几个,展昭看得碍眼,将筷子一放,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夺过罐头,“别喝了,我吃好了,我们回家。”
白玉堂转过头来瞪他一眼,几分恼怒几分凌厉,挣了挣却没甩开,不由得愈加火大,“你放开我!”
“你喝多了。”脸色黑沉心中窝火,展昭不由分说,拉着他起身就往外走,白玉堂“诶”了一声,没料到他直接动手,一下子跌跌撞撞地被他拉着往前走了好几步,回过神来想要反抗的时候却被展昭脸色吓住——他好像看见了一只受了伤的野兽,高傲地藏身绝地,孤独地舔舐伤口——就这么一愣神间,已被他拉着穿过大厅下了楼梯,离开了自助餐厅。
回家的出租车上,两人各怀心事地沉默着,脸色都差得不得了,吓得司机大气也不敢出,甚至最后到了地方面对展昭直接扔出的一张红票子时都慢了半拍,等他拿出零钱想找给他时,两人已经一左一右下了车,一句话不说,又一前一后地进了大门。
路灯在他们身侧投下修长的影,两条人影分开又重叠,几度反复,终于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
他摸了摸鼻子,将已经到了嘴边的叫喊吞了回去,看着手里的零钱,又看了眼这小区——房价高得令人发指,能住这儿的人,应该也不会在乎这几个钱吧?何况人都走得没影了,他这么想着,将钱放回原处,油门一踩,唰得离开了。
如果此时他往后视镜看一眼,就会看见后方路边的黑暗仿佛活了过来,步步延伸,倏然脱离地面腾空而去——目标,就是他身后的小区。
在电梯的小小空间里,两人更加憋闷了,心事万重顾虑太多都不知从何说起——而他们,好像也没有熟到可以一切直说的程度。
“叮——”一声脆响,电梯门缓缓打开,白玉堂当先跨步而出,展昭紧紧跟着,掏出钥匙开门,门开的刹那,和着锁扣的轻响,他咕哝着问了一句什么,白玉堂轻哼了一声,“我字泽琰。”
展昭动作僵了一下,回头看了他一眼,一副“这也能听清”的惊讶表情,白玉堂又“嘁”了一声,“五爷我耳聪目明,什么声儿听不见?”
“是么?”展昭若有所思地喃喃了一声,并未多问,只将门打开,就见一团白毛撞进白玉堂怀里蹭,蹭了没两下就停了下来,蓝色的眸中光华猛地一亮,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埋首进他怀里蹭了蹭,接着便转身跳了下来。
白玉堂微微皱眉,“怎了?”
珠珠自然是不会说话的,看起来也未曾回应什么,只歪了歪头,转身往屋里走去。
趁着这两下时间,展昭已将早准备好的给他的拖鞋从柜子深处找了出来——雪白雪白的、十分可爱的、仓鼠头的……
白玉堂觉得自己额上青筋一跳一跳的,连珠珠也顾不上了,“这是……什么……”
展昭装作没看见他要杀人的脸色,将鞋子在他面前一放,拿出自己的换好进屋,“我给你倒点热水去。”
白玉堂的目光顺着他的脚步一溜直到厨房——若是没看错,他脚上那双好像是个……黑猫?
珠珠停下来看了一眼,嘴角撇了撇,没有理会什么,迈着自家的小短腿朝停在餐桌上的飞飞走去,一猫一鸟对望了一眼,飞飞展翅而起,珠珠甩甩尾巴,都进书房里去了。
待展昭端着两杯水出来,白玉堂已经坐在了沙发上抱着手机开始玩,脚上两只雪白小仓鼠随着他的动作一跳一跳,显得分外得意。
于是展昭的唇也勾起了小小的弧度,走过去坐在他旁边,将杯子递过去,“喏,喝水。”
白玉堂“嗯”了一声却没动弹,依旧歪着身子捧着手机连目光都不挪动半分,展昭无奈将杯子放在桌上,因为自己的被无视而产生了小小的不平衡,“诶,你干什么呢?”
“给长月发消息。”
“……”展昭默然片刻,“说什么呢?”
“唔……”白玉堂迟疑了一下,看着屏幕上那一句“知道了我会去查,你们休息吧”这句话愣了半天,鼻子一皱,一串话打了过去:“这才几点啊就休息。”
片刻后消息传回,“那你们先玩。”
跟只笨猫有什么好玩?白玉堂撇撇嘴关掉短信界面,“没什么。”
太过明显的敷衍让展昭本就不怎么好的心情更糟了一些,“你的伤呢?”
“早没事了,”白玉堂眨眨眼,却看见展昭阴沉的脸色,心里不由得有些发怵——虽然他并不明白这莫名其妙的心虚感是从何而来,不过他还是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几寸,“那个,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啊?”
展昭沉默了一会儿,不答反问:“今天那个柳青……是你什么人?”
白玉堂似是没料到他会问起这个,愣了一下,有些不自在地“啊啊”了两声,方道:“他啊,朋友啊,不是跟你说了么,他救过我。”
“什么时候?”
“八……九百年前?”白玉堂歪着头冥思苦想,“那时候珠珠还没来我身边,我在陷空岛待得无聊,就出去随便乱逛,不小心碰上个麻烦事,当时我法力还未复原,正好柳兄经过,就出手救了我。”
白玉堂说得轻描淡写,展昭听得却是惊心动魄,他只是肉体凡胎不过百年寿命,但在他们的世界里,却只是一个计时的单位,他口中的“麻烦”,又该是如何的惊天大战呢?而且,他口中的“当时法力还未复原”,又是怎么回事?
犹豫片刻,终是抵不过心头那一点火星,“你当年……是不是经历了什么?”
“是啊,不过我不记得了,”白玉堂摇摇头,“我曾经失去过记忆,在一千年前落入陷空岛,之后用了两百多年的时间才渐渐恢复。但之前发生过什么已经完全不记得——我是谁,我从何而来,我要做什么——我都不知道。”
他淡淡说着,显得丝毫不在意,可展昭却听得心中一阵酸涩。他曾经办过一个拐卖人口的案子,一个女孩三岁时就被拐走,救出来时已经过了十多年,已经什么都不记得,看谁都是一脸的茫然和木然,面对着泣不成声的父母也是全然陌生的表情,任由他们撕心裂肺,她也无动于衷。
他知道白玉堂绝对不会像那女孩一样,但却无法克制地想起那女孩的眼神,对过去的迷茫和对未来的恐惧交织在一起,成了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将人笼罩着越发紧缚,他的心开始抽痛起来,“那你……”
“我没事,忘了就忘了呗,等到哪一天我想起来了,再去完成该完成的事儿就好,在此之前,我过我的日子就行。”白玉堂扬眉一笑,笑容里满是轻狂少年的豪情与洒脱,“何况现在日子,的确是再好不过了。”
见他如此,展昭心中阻塞也不复存在,回以一笑,不再多问什么,只点头道:“那便好,看你这小白鼠整天上蹿下跳的,也实在不像是沉溺过去的人。”
白玉堂眼睛一瞪,作势挥拳,“臭猫,你叫谁小白鼠,找打啊!”
展昭连忙抓起旁边的靠枕挡在面前,笑道:“好好,你不是,我是,行了吧?”
白玉堂“呸”了一声,一把夺过那靠枕抱进自己怀里,咬牙道:“你是什么你是?你就是只猫,从里到外黑透了的大黑猫!”
展昭摊摊手表示不反驳,整个人往沙发上一靠,“无所谓,随你高兴吧。”
一句话似曾相识,但此刻说来分明又有了不一样的滋味,白玉堂看他片刻,撇撇嘴,陡然间安静了下来,抱着靠枕也向后倒进沙发里,“喂,绕了一大圈你还是没说,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啊?”
展昭默然片刻,看着白玉堂,似在犹豫思量,看得白玉堂一皱眉,“怎了,看我作甚?”
展昭缓缓坐直了身子,方才的轻松闲适早已消失不见,换做了一片严肃与凝重,沉默良久,他沉声开口:“我怀疑柳青。”
“你说什么?”白玉堂一惊,猛地坐直了身子,脸上隐隐带了几分怒意,双眸雪亮目光凌厉,声调抬高,厉斥道:“展昭,你是不是忘了我说过,他救过我,是我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