魇魅。
门终于升到最高处,再没了之前机械运转和金属锈掉落的声音。男人闭了闭眼,长长呼出一口气,手里的长刀刀锋一偏,此刻他已明了,此事无法善了。
桂抬头看了一眼门内迈着有些机械的步子走出来的银时,亦是明白了那颗药的具体功效。余光里属于刀锋反射的银白色金属光泽一闪而过,他暗暗咬了下唇的内侧。土方……
这时候,坂本还保持着面上的傻笑,只是墨镜下的一双眼,在谁都看不到的地方,早没了笑意。
他深憎着自相残杀,就算此刻的情况,他也算是帮凶只一。
第34章 叁拾贰
银时此刻内心活动比较丰富,奈何他身上控制身体各项机动能力和语言能力的神经在那颗药开始起效之后就成功地宣布独立,脱离了大脑控制……
于是他只能一张面瘫的脸,一副不受自己控制的身体,又被限制了说话能力,站在这里……看着十数米外的土方,偏转了长刀。
他忽然记起大约半年前他被魇魅控制毁掉了钢铁的舱室和高杉对打的那一次,高杉问过他的话——
那么长的时间了,你难道就没有和他动过一次真格的?
看、大、戏!原来是准备这么个看法!
银时立时便想与高杉打一架,最好能就此一刀削了那个从最开始便和他相互看不顺眼的矮杉。可惜……以他现在的状况,只能是想想罢了。
视线所及之处还有桂的身影,银时这算是明白了现在这一幕到底是哪些人的功劳,此刻他内心忽然间平静了了下来,脑海里反复重叠,内容不同的弹幕终于只剩下了四个鲜血淋漓的大字——
交友不慎!
而土方显然不能从十数米之外银时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此时此刻银时丰富的内心活动,他只觉得手掌握住刀柄的部分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粗砺的刀柄被刀身坠着,似乎下一秒便要脱手而去。
所以才说,命运是个过于顽皮的熊孩子,不仅悲喜无常,还喜欢捉弄人。
如此不讨喜。
“土方。”桂看了一眼高台上的坂本,最终还是决定稍微给即将上台演一场大戏的土方剧透一下,这个决定来自他难安的良心……
“那还是银时,天人如今已经回了春雨。”为了魇魅而来的春雨已经回归,而银时如今却是这幅样子。桂只是想提醒土方……而他?他这样做,不过为了能让银时少受苦罢了。
“首先要活着,其次要完好无损的,最后要不多不少的,”男人将长刀换到了左手,在裤腿上抹去右手心里的汗,“回去。”
他回想初识之时他与银时在那屋顶上对打,银时的每一个动作都清晰如昨,桂的话他听在了心里,他对面的是银时,而这样的状况,他该做的绝不是和银时相互厮杀,有什么更重要的东西,他还没弄清楚。
例如,为何天人已经得到了魇魅,银时却还是这个样子;例如,为何来路上见到他们的鬼兵队皆是惊诧不已;又例如,桂为何是那模棱两可的态度……
不过,有一点,他好像是明白了。这几个传说中的攘夷志士,是准备了一场他这个演员即兴发挥的大戏,准备看个够本啊!
“土方,做好觉悟。”桂看着对面的银时架起长刀,滑开步子,那是他最熟悉的,属于银时的状态,也是战争时代他最经常从对方身上看到的,“现在的银时,没有留手的可能性了。”
“我也不是沽名钓誉的啊,至少,还没软弱到要那个大病初愈的笨蛋留手的境界。”男人将长刀攥在手里,唇边绽开的笑狰狞起来,微微前倾的身体分明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躲不掉这场胜负。只要打晕那个笨蛋带他走就好了吧。反正如今‘魇魅’已经不在他体内了。”
“你们想看戏的话,就好好看吧!”
实话来说,从内心深处男人自己也很想和银时真正的较量一次。只是阴错阳差他的想法未能实现,就发生了诸多变数,连同二人看似水火不容的关系一起,一转眼就走上了一条他前半生从没想过的路。
一条他走了这么久,从没想过回头,或者转弯的路。那个选择,大概和当年在武州时,选择了要上京,一样重要。
重要到没有那个选择,就没有如今的土方十四郎。
这场打斗并没有男人预象中的艰难,锋利的刀刃一次次地碰撞,彼此挨着从不同的方向抽离……除了声声入耳的长刀摩擦的嗡鸣让人有些头疼,再无更多艰难……
至于原因。大抵是银时,三年来异常消瘦,以及如今的——大病初愈。
愈?属于魇魅的标志还在,现下刀刀起落没留得半分情面。面前的银时,分明还未愈才是。
思及此处男人在嘴角勾了个微苦的弧度。只是瞬间的分心,他对面银时便手腕一翻,手里的长刀以刁钻的角度调转了方向刺去,正好压着男人的反应时间,从颈侧擦过,留下一条血痕。
便是从这一刀开始,男人有些抵不住银时的招招式式了……
他顾不上颈侧的疼痛,也不愿真的就和银时以命相搏,手里的长刀不自觉地偏离了银时的要害处……只是,按着银时现在的状态,那刀在银时手里,招式只会一招比一招更狠。
控制了银时的东西,可不在乎男人的性命。
啧,高杉。你们这三个混蛋到底要干什么啊!银时眼睁睁看着手里那刀,一次次堪堪擦过男人的皮肤,带起鲜血和破碎的布料……
不能这么下去。
银时很清楚自己身上的咒文不来自“魇魅”,手术过程中一直清醒的他知道那东西早被那群天人取走了,如今他这样的状态,只能是高杉和坂本动了什么手脚。
手里的长刀再次和男人手里的长刀架做十字,刀锋和刀锋相接的地方相互切出了缺口,两人握刀的手都因过于用力而颤抖,手腕酸痛。
银时和男人隔着“十字”对视,他忽然发现男人的眼神里藏着兴奋,一闪一闪地……
喂喂,现在不是兴奋的时候好吧……土方君。
银时忽然有些怕了男人这种流氓精神,正如当年他混在楼顶一堆丢人的攘夷浪士里看着男人和佐佐木异三郎在底下打得狼狈又不失潇洒。
他会有那瞬间的心悸,为了男人那种比他更坚定的理念,比起他十三年前将腰间的刀换做木刀,那时从武州上京来的男人,从未放弃过手上的佩刀。
这一点,他始终欠缺了。
但也因此,如今的他,学会了更多的东西,然后再没想过,要两全其美。
为了得到什么,就要放弃什么。
比如……银时自己所选择的,独自背负。
桂在门边负手而立,一直看着场间的银时和男人打到现在。
男人格开长刀,退了数步,肺里仅存的些微空气让他呼吸更加急促起来,汗水从眼睫上滴落,一瞬间模糊了他的视线,下一秒他没有看到预想中刀尖逼至眼前。
正是诧异的时候,男人却见银时伫立在他五步之外,握刀的手即使只是握住刀柄,并没有架起长刀也在轻轻颤抖。男人皱了眉,压下心间忽然的疼痛,抬眼去看银时。
他没能从银时的眼神里看出一个焦点,只是恍惚间觉得银时此刻,或者说是有那么一刻并没有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现今作为对手的他的身上。
可惜,银时没给他思索这个问题的机会,仿佛是身体自行察觉到了不适,再次交战时,长刀从右手换到了左手。
刀锋的铮鸣又是不绝于耳。
方才的银时……那么一瞬间,和桂对上了视线。于是负手而立的桂愣了一下,敛下眉目,悬着的心终于落进了肚里。
他转身离去,没再在这里将这场打斗看下去。他想,他大概,已经预知了结局。
知道了结局的戏……不看也罢。
坂本从场间两人的打斗看出了一种迹象,那种迹象让他对高杉的目的感到疑惑。
所谓的检验资格,真的就只是看那两人这样打一场便完了?
“银时要赢了。”坂本退了一步,让自己更接近身后那块竖立的屏幕。高杉坐在屏幕的另一边,一直在关注着这边的情况。
“啊,银时要赢了。”高杉稍稍抬了下巴,笑。
坂本猜不透高杉的意思,只能根据自己的猜想,问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这样就可以了?”
“我还没承认那份资格。你也还没有吧,坂本。”高杉坐直了身子,抬手敲了敲面前的桌子。
隔着一块屏幕,坂本也忽然意识到还少了些什么。他看着场间的两人:“高杉。就算我们是战争里苟延残喘下来的孤魂野鬼,在这人世间,也还要以鬼的眼睛来看待一切吗?”
“幕府已经完了。”
“恶鬼,会有属于人的眼睛吗?”高杉嗤笑一声,显然不打算顺着坂本的话走,“坂本,别开玩笑了。鬼不需要同伴,那份资格……”
“你的意思是,那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吗?”坂本眼睁睁看着银时一个横斩,男人堪堪躲开去,而银时却是收不住剑势,长刀直接划裂舱壁,灰白的烟尘蔓延,模糊了其间的两个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