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里……信里说了一件事情。一件……让叶如风真正发怒的事情。
叶如风很少会生气,有怒气,他到这个世界以后,仅有的几次生气,基本上都不是因为他自己。他多数时候是为别人考虑的。就连韩飞怀把他认做女子,他看起来有几分生气,实际上心里面的波动还不如听见韩飞怀不把人命当回事的话语来得大。
而现在,他只感觉一股气直冲脑门而去。理智什么的全部被一股火焰焚烧殆尽。他无法不发怒!
叶如风在走到洛阳的时候,他做了一件事。他把自己的重剑埋下去,给二狗立了一个衣冠冢。重剑对藏剑弟子有多么重要?那几乎不言而喻。用左右手来形容都毫不夸张。“重剑无锋,大巧不工;轻剑游龙,翩然千里。”没有重剑的藏剑弟子,除了真正天纵之资的天才,许多时候就跟废了也没什么两样了。因此他才对楚留香说起,他应该是被唤做“残剑”。
他身上真正的属于二狗的东西不多,但是每一件都是回忆。他以重剑为葬,无疑表明了一些,他从来没有说过,却真实存在的事情。那个人,哪怕是死,在他的心里面,也比他的重剑还要重要。哪怕葬下重剑之后何等的不方便,叶如风都从来没有后悔过。
而现在!也就是现在!他竟得了消息,有人掘了二狗的衣冠冢,取出了那把重剑!他怎能不怒?焉能平静?这种事情,挖坟掘墓,谁能够容忍?那不是别人,那是二狗!那是这个世界,他给自己留下的唯一眷念与归宿!
叶如风当即就把行程规划全部打乱,快马加鞭的往洛阳而去。他的眼里好像燃烧着愤怒的焰火,又好像凝结了万里冰霜。不要让他知道是谁……最好不要!否则,他绝对不会放过他!无论任何缘由!
里飞沙的行程很快,到了洛阳已经是大半个月之后的事了,洛阳热闹得很。人们纷纷在议论一个具古时君子之风的人,他善良体贴温和大度,低调平和品性高洁不慕名利,这世界上一切美好的词套在他身上也不违和。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这样值得称赞的人。
茶馆里,大街上,酒肆中,就好像无一处无一人没有在讨论他。这个人被抬高被夸赞,纷纷说是天下第一大善人也不为过。也有人争论天下第一君子更配他。这个时候,谁被夸赞,谁被捧高,都同叶如风毫无关系,他也并不在意。
然而,如果那个被夸赞的,名字叫做……叶如风呢?
叶如风神色很冷,一路听着人夸赞着他,他的脸色不仅没有好,反而更加糟糕了。
他们口里面的人,像菩萨转世,仙人历劫,救民水火之中,又像圣贤再世,佛祖再临,什么都像,唯独不像他叶如风。有的事情他本没有做过,也被人全然的扣在他身上,就像这世界上的好事,都应当是叶如风一个人做的。
这不对劲……很不对劲。
几月前季惟苏曾寄过来一封信。那时候,季惟苏就说,江湖上已经在如何如何夸赞他了,但是这种情况,已经不是夸赞了。那几乎是神化了他。
叶如风当然知道这件事情十分蹊跷。之前收到那封信时,就有隐隐不好的预感,正好同现在他被神化的名声相应和。他听着百姓的议论就像在听一个荒诞的笑话。荒诞,笑话。叶如风只觉了荒诞,却完全没办法笑出来,哪怕只是扯扯嘴角。
他没有时间去关心去在意这些。哪怕这件事同他切身有关,就像针对于他的,不知原因,也不知对方下一步会如何做的,却隐隐可见的,一张天罗地网。他或许无处可逃,插翅难飞。然而注意力却完全没办法注意到这上面,甚至于更深刻的思考一下,都不能做到。
现在重要的是,重剑到底去哪里了?二狗的衣冠冢……是不是已经被彻底毁了?一想到这里,叶如风的理智就几乎要再一次的失控。凭什么?凭什么二狗死了还要去扰他的清静?他家的狗子,就因为死了,不能反抗,所以他们就欺负他,就刨了他的坟?
叶如风一路往北氓山上而去,身上带着惊人而锋锐的剑意,仿佛要割伤人一样。见者纷纷退避三舍。
叶如风再次看见了他几年前亲手垒作的坟堆,那已经不是他离开时的样子了。他几个月前还来这里祭拜过,并不是这个模样。而现在……而现在……叶如风忍不住想落泪,又忍不住一种从心底深处蔓延而上的惊人杀意。
因为不知该如何刻字,坟前的石碑上之前并没有字,是他心里面翻涌过无数想法,才在第三年给碑上刻了字。他脑中有过无数设想,他应该刻上什么样的字。
比如:李越泽之墓,叶如风谨立。可是这样是不是太冷漠了呢?冷冰冰的就像他们两个毫无关联。后来他想,这样刻吧:“蠢狗之墓,二叽谨立。”可是这样又是不是太不尊重太过儿戏了呢?他在这个时候还这么叫他,二狗会不高兴的吧?再后来他又想,刻“李二狗之墓”吧?但是他又想,当年他给越泽取名的时候,二狗活生生抢了越泽的名字,说他第一个取的名字,当然得给他,所以李二狗就成了李越泽。他是喜欢越泽这个名字的吧。可是,当坟上,刻下“李越泽”“叶如风”两个名字的时候,就又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他们并不是这样,简简单单两个名字的关系。就这样反反复复,来来回回,思绪纠缠,几年都没有定数。
直到立下衣冠冢的第三年,那一天也是二狗的祭日。他总是在这一天,很难过很难过,难过得仿佛整个人都要死掉一样。他会在这一天想起很多很多,好像这一年来,不曾想过的,不曾难过的,压抑下去的,都在这一天,全部涌上了心头。
他在二狗的坟前喝了不少酒,离开后因着这几分醉意,误入了一家,表面看起来挺像酒楼的青楼。他之前并没有察觉什么不对,直到有身姿妖娆的姑娘往他身上蹭。他才察觉,自己可能是走错地方了。只是他没有心情,也不想再动弹,甩了大张的银票在桌上,直言不需要这些姑娘,继续点了酒一杯一杯的喝。
老鸨显然不想放过有钱的公子,于是又换了一位姑娘来,那姑娘倒是非常知情识趣,也不曾打扰于他。她在他旁边,默默看他喝了两个时辰的酒。
也许他的样子实在太落魄,也实在可悲,她终于忍不住问道:“公子是有什么伤心事吗?”
也许心里面藏得太多,也许是醉了,就想倾吐一些东西。他就算醉了,也知道有些东西是说不得的。所以他掐头去尾,只说了二狗的事。他说,有个人啊,他们一起长大,一起做了很多事,他救过他的命,他也救过他的命。他们关系太好了,好到就像一个人。可是这个人,如今他死了。死之前啊,还想着他能够活下去。可是他活下去了,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那姑娘看着他,眼眶已经湿润:“公子是个痴情人。那位姑娘死之前希望你活着,肯定也是希望你好的,你何必如此作践自己。”
也就在那一刻,他就突然仿佛被点醒,明白过来很多事情。比如为什么会在那块碑上,犹豫不决那么久,都无法刻下他想要的字。因为他还不够明白,为什么老老实实刻下规规矩矩的“李越泽”“叶如风”两个名字,他的心里,会那么不甘,觉得那么遥远,那么冷漠。他想要的,不只是这样。二狗在他心里面,也不只是朋友那么简单。
他喜欢他啊……只是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而现在,那块他用了三年,才刻上字的石碑,被弃之一旁,碎成几块,掘起的土垒在一旁,许是因为下了几场雨,已经不再酥松,紧实得仿佛它们一开始就是那样一个土堆。而原本立坟的地方,只余了一个大坑,黑黢黢的,仿佛要噬人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当二少埋下重剑那一刻,我已经给他设计好了被挖出来的结局。
ps:关于军爷的名字。军爷小时候是叫李二狗没错。二少从小和他混在一块儿,所以知道。后来还是叽太和狗太的军爷二少捡了小狼崽子回来,应该给它取个名字。军爷提议叫狗蛋,二少拒绝如此接地气的名字,然后翻了一天的字典(嗯……不要在意那个时候有没有字典这种东西),取了一个名字叫“越泽”。军爷一听,卧槽,真好听真有文化,听起来就比二狗高端大气上档次,然后强抢了越泽的名字。二少懵了,他没办法啊,又晚上回去刷刷刷翻字典,晚上又取了一个名字出来,叫风霆。然后说我重新给你取一个,别跟狗崽子抢名字了吧?(那个时候狼崽子他们没认出来嘛,就以为是狗崽子。)
军爷拒绝,那个时候其实他怕二少想了一晚上还是不愿意,决定先下手为强,撒泼耍赖晚上已经悄咪咪回去跟上头说改名字而且成功了嘛。他再说要改肯定得被打了,所以严词拒绝,并且美其名曰“你取的第一个名字应该给我”,然后说风霆虽然很好听你给被抢了名字的越泽吧。
然后二少长大后有时候就会拿这个来取笑军爷。
至于为什么后来在这个世界,二少叫风霆为越泽……你们自己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