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会试,用瘦金体也无碍。会试乃全国范围内选才,礼部会派人统一将学子答卷抄录下来,再进行阅卷点评,关注答题内容,忽略字体卷面等问题。像之前县府院试,他爹能次次榜上有名,其实也钻了这阅卷的一二空缺。这几场考试,不会进行抄录,阅卷率先看得便是字。卿白体乃皇家教学专用字体。
天子脚下的官,看看这字体,约莫也能猜到这份考卷是谁的。毕竟开国以来头一遭,堂堂一品爵爷来科举。
可惜,这一回苍天好轮回。
这一次被选为出题阅卷的总裁教官田文正平生最恨瘦金体。据传其父祖便死于柳瑾的爪牙之下。
贾琏感觉看到自己的“大四喜”飞走了!
但时间容不得他再三思量,哪怕这一场没个头魁,接下来还有会试,殿试,总有机会挣个状元!
他必须要想办法住进状元府!不光明正大回个家,心有不甘。况且,他这“飞鸽传信”可不是给别人做嫁衣的。
既决定了用自己最为擅长的瘦金体书写,贾琏便一鼓作气,下笔如行云,对着题号,将自己先前所答的题目重新书写一番。
就在贾琏挥笔疾书的同时,主考官看了眼各执一词六个同僚,看眼桌案上滴答滴答的沙漏,捏捏紧张出汗的手,拍案道:“诸位大人所言都有理。这件事既然是由我倡导送姜茶引起,至于这后果便也由我一人去承担。等下收阅考试结束,我自当入宫请罪。”
“孙大人,且别说这请罪之事。”考官之一的赵高峰道:“该如何去办?难不成就让贾琏如同其他学子一般到点交卷?这完全是不公。他自己不说出去便罢了,若是疯传出去,贾侯爷可没准能掀翻了贡院!闹大了,我们谁都吃不了兜着走。”
他的外甥叫贾珍,因此也算见过贾赦几回,这人混不吝起来,敢指天骂地,哭爹喊娘。
这个可能性高得让在场考官们都沉默了。就贾赦那秀才,有多少水分,他们其实都门清。只不过人赶巧了个好出身,又碰上当今心情好,想借此给上书房教育添点彩。科考又如何,只是对于寒门学子来说,相对公平罢了。
“那就最后收他的答卷,这……”孙机想了想:“起码也比旁人多出一炷香的时间。”
此话一出,众考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说话。小小的监考房舍内一时陷入诡异的沉默氛围之中。
孙机看眼各个神情不一的考官们,侧眸又看眼记录的书记小吏,一咬牙:“就这么办。”
正聚精会神审题的贾琏接过衙役手中的蜡烛(以此作为延期之标志),又垂首对七位齐来的考官感谢过后,便又继续审阅题目,顺带活动活动手指。
不带停歇的三个时辰连续书写,他左手都快酸痛没知觉了。
而且这最后一问还真不愧时策的考卷名。
贾琏心理腹稿打到最后,眉头都拧成一片,不知该如何落笔。
同一时间,做完试卷的贾赦美滋滋的将墨迹吹干,最后一道题简直是为他量身打造的。
题目是大意就是:近日,发生了伏阙上书之事,请你回顾历史上有名的上书运动,谈谈你的理解。(一千字以上)
历史上有啥有名的,他不记得了,但是青北书院的学子为他们一家奔走奋斗,这是怎么样的同窗爱啊,必须大书特书。
他足足写了一千字来夸青北书院棒棒哒!五百字夸皇帝叔叔棒棒哒,最后勉强将思绪拉回来,肯定这上书的表达方式是好的,但是要警戒人的思想容易被左右,具体情况要具体分析。
看看自己写得满满的答卷,贾赦穿着厚衣服,抱着姜茶暖手,翘着二郎腿,懒懒的靠着椅背,惬意的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就差哼个小调,总而言之,美得很!丝毫没有连续考三天的疲倦之色。
对面的考生抱着自己单薄的棉衣,感觉自己被对比的特别的虚弱。
等一听到主考官宣布考试结束,作为一个壕,贾赦干脆了当的抬腿撑着伞就走,丝毫不带走自己提溜过来的文房四宝和吃餐用具。他每场都这样,考完把自己带出考房,站在守卫的衙役身边,等儿子来接,然后他们一起等考场大门开后,慢悠悠的走出去,迎接三天随便玩的美好时光!
贾赦扬扬自己特意带出来的金镶玉长命锁,对着守卫一笑,便托着腮筹划起该如何游玩。
守卫:“…………”
守卫垂眸看看蹲坐着的贾赦,眼眸扫过人胸前的长命锁,总觉得自己一不留神这心思有点歪,想到了后院巡逻的阿黄。
贾琏眼见所有考生都离开,也爽快的交了答卷,缓缓弯腰拿起伞,小心翼翼的护着自己的右臂不被淋湿,只走出了考房的界限,却也未再往前一步。
因为有不少学子都未带伞,正脚步匆匆朝考场大门而去,想着一开门能出考场。
他虽然打老远便瞧见了门口闪过的金芒,但此时不同以往,不好穿过拥堵的考生人群,与傻爹汇合。
等考场大门打开,人群陆陆续续都离开,贾琏才走到衣衫褴褛的贾赦面前:“爹,放开守卫大哥。”
贾赦跟八爪鱼一般缠在守卫身上,拿人当挡箭牌。
贾赦听话的松开,一脸委屈:“好多人,我的伞都被挤走了。”
“嗯。”贾琏颔首应了一声,又向守卫致谢。
守卫憨厚笑笑:“应该的,应该的。”
“以后有困难来找我啦。”贾赦骄傲的指指自己的长命锁:“我贾赦也是记恩的。你刚才护着我,还借我地方躲。”
闻言,守卫又是笑笑:“这是小人应该做的事。”
贾琏又一次感谢过后,带着贾赦离开。他们一出考场,便见忠义亲王面色焦虑无比:“来,快进来。先喝汤暖暖身子,琏儿去让郑老把把脉。”
这钦天监也不知道怎么选的日期,这最后一场竟然下起雨还降温了。他早早就来考场外等候,眼见不少学子都被冻出了病,有的还提前被抬出了考场。
“赦儿,没事就蹦跶出去,那边还有三四个看起来病恹恹的,似乎没亲友来接。你找人把他们安顿到附近的客栈,再去请个大夫。”忠义亲王掏出一个荷包:“快去。”
贾赦当即欢快下车。
“师父,让我父亲一个人,这……”目送贾赦动若脱兔的身形飞快离开,贾琏话还没说完,疼得差点喊出来。
郑老御医面色阴沉着:“你在考场干了什么?让你做一题活动活动手指,苏活筋骨,你倒好!仗着自己年轻就逞强?”
此话一出,忠义亲王也顾不得外边的学子,目光定定的看向贾琏。
迎着两人人关心的目光,贾琏三言两语道了考场发生的“意外事件。”
“意外?”忠义亲王闻言,眸子一沉,掀开车帘看着主考官一行人正行色匆匆上轿,去往皇宫的方向,眸间带着抹冷意:“最好真得只是意外!”
“嗯。”贾琏轻声嗯了一声,乖乖被郑老御医扎针,但目光却是忍不住投向外边,看着忙忙碌碌指挥守卫抬人的贾赦,又凝视着被抬着的赶考学子,眼里透着抹深思。
他其实跟他们从骨子里不是一群人。
当他听闻忠义亲王的话,第一反应便是招贤纳士,给自己积攒名声,投资学子,但是他也第一时间能感受出来,忠义亲王这份举动没什么功利心,只是心存一分善念,而他的父亲更是单纯信赖忠义亲王。
这两种举动来说,对他都是挺陌生的。
他对陌生人,毫无价值的陌生人绝对不会有任何怜悯之心;他也不会像他爹这般不问缘由,全身心的信赖一个人。
贾琏遥遥的看着看着,眼睛不由亮了一分。他自己心肠黑的,可是却能护着“赦大娃”一辈子安乐无忧也不错。
浑然不知自己的一个小小举动让贾琏不经意间自省一下,忠义亲王搭着脉,跟郑老御医讨论着血脉流通等等医学问题。
等贾赦开开心心回到马车,一行人才回了医寮。
就在他们回医寮的路上,当今听完孙机的报告,刚想说句你怎么那么多事,但转眸扫见窗外滴滴答答的落下的雨水,深呼吸一口气,努力的笑了笑,道:“孙爱卿,这件事你做的不错!突发降温,你能念学子之艰苦,又意外打翻茶水,你能妥善处理安抚考生心理,努力维持考试的公平公正,让学子能够尽显才能。传令下去,此成定例——非考生原因导致的意外事件,经过考官合议,可便宜顺延考试时间。”
一听这话,孙机等人匍匐跪地,发自肺腑的山呼万岁。
当今听着耳畔的呼喊之声,眼底飞快的划过一抹得意之色——其实,民心收服起来也就那么简单。
又赏了众人御用的笔墨纸砚一套,当今看着人感恩戴德的离开,笑过之后,唤来花公公,问:“父皇最近常往医寮跑?”
“是。”
“那他知晓后……”当今说着说着眼里露出一丝的期待。他这回表现还不错吧?
压根不知道皇帝儿子还等着他给“大红花鼓励”,上皇待雨过天晴后去医寮溜达一圈,没人跟他说贾琏“意外之事”,他也懒得理会最近感觉愈发婆妈的大儿子,忽悠着贾赦,带着唐瑞,三人浩浩荡荡杀进了赌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