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父亲又道:“但现在,这条消息却泄露了。”
陆小凤忍不住出声:“泄露了?”
花满楼的表情也不复一开始的好看,他脸上常年洋溢着对生命的热爱,就好像这人并不会太愤怒,像是拈花而笑的慈悲的佛,但是现在,他的眉间已染上了深深的忧虑,不仅是因为父亲,更多是为了未曾谋面的白云城主。
他或许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会无缘无故想要杀死另一个人,但他却知道,这世界上有很多人会这么做。
从消息走漏的那一刻开始,白云城主就注定遭受源源不断的伏击。
陆小凤道:“怎么会知道消息走漏?”如果知道原因,或许能找到应对的方法。
花家家主苦笑,让开他宽广过分的身躯,窗台上有一只奋力啄鸟食的肥肥的鸽子,如果在同种类中,鸽子的身躯定然比他这中年发福的男人还要横着长许多。
这回,连陆小凤都要苦笑了,他哪里认不得这只鸽子,全天下,能把鸽子喂这么肥的,怕也只有白云城主。
白云城有肥肥的鸽子,而万梅山庄只有冷冷的梅花。
陆小凤说花满楼会喜欢叶孤城,并非信口开河。
肥鸽子认识陆小凤,才见到他,就停下啄实上蹿下跳,让他只能告饶,向鸽子势力低头。
花满楼虽看不见,却听得到眼前发生了什么,他道:“这是白云城的鸽子?”
陆小凤道:“这是白云城主的鸽子。”
白云城主的鸽子都到花家了,还能不知道是谁通风报信?想来他的车队已经遇到了起码一波的敌人,否则也不会知道消息泄露。
这就很尴尬了。
陆小凤只能苦哈哈道:“要不然我去找他?”
虽然这么说,但事实上,连陆小凤都不知道叶孤城走得究竟是哪条道,所以他非常怀疑对方的行踪究竟是怎么泄露出去的。
花满楼道:“这倒不是个坏主意,但也不应该是由你来找他。”
并非对叶孤城实力的不信任,只不过多一个高手,就安全一分,而且谁都不知道,他会有多少仇家找上门,人要是太多,就很尴尬了。
但陆小凤,确实是唯一一个不能去的,因为他的脸太有辨识度,而且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陆小凤是叶城主的朋友,他如果在江南,难保别人有什么额外的想法。
陆小凤已是明白了花满楼的意思,他惊道:“难不成你想……”
花满楼微笑道:“没错。”
江南花家的第七个孩子,陆小凤的朋友,又武功高强,还有谁比花满楼更加合适了吗?
陆小凤犹豫道:“但你不知道叶孤城长什么样。”
花满楼道:“我的眼睛虽然瞎了,但我还有鼻子,还有耳朵。”
有的时候,眼睛所见未必是真实的,其他器官也很有用。
花满楼道:“叶城主有什么特点?”
陆小凤想想只道:“他身上特别干净。”
花满楼道:“特别干净?”
陆小凤道:“只要是人,身上就会有味道,女人有胭脂水粉的味道,男人有汗的味道。”花满楼身上永远萦绕着淡淡的花香,而西门吹雪则有梅花的冷香。
他又道:“叶孤城身上永远只有清新的皂角味,那种皂角的味道很特殊,怕只有最贵的香胰子才能相提并论。”
他的言语不够精彩,不能将奇特的清香味描述清楚,但陆小凤知道,只言片语对花满楼来说已经够了。
果然,花满楼点头道:“好。”
一个字,分量却超过世界上最贵重的黄金。
花满楼的承诺,是君子的承诺,只要是他答应的,就一定能做到。
是夜,花满楼独自一人走在街上。
脚踏青石板,却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地脆响。他的脚步,实在是很轻,很轻。
花满楼并不知道叶城主走到了哪里,但他却知道,从京城到江南,无论有多少条道路,却只有一个出口。
他现在正走向唯一的出口,如果运气够好,也许能挑选合适的道路。
远远传来轮子碾压过青石板的声音,是远道而来的商队,还是谁家的官员?
天上有一轮明月高悬,但花满楼却看不见,他所能看见的,都是些能发出声音的事物,比如走在路上脚步踉跄的酒鬼,或者这个时辰还在做生意的老人家。
“糖炒栗子,卖糖炒栗子……”
听见嘶哑的叫卖声,花满楼脸上不禁浮现出混杂着悲悯与痛苦的表情,在清冷的夜晚,一个人生走向暮年的女子还在用她布满皱纹的手翻炒糖炒栗子,用她嘶哑的喉咙叫卖,这怎么不是一件令人感到难过的事情呢?
糖炒栗子的香气侵入鼻腔,花满楼能想象到,被不断翻炒的糖炒栗子有多么温热,吃进嘴里有多么香甜。
光顾一个苍老妇人的生意,似乎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他走到老妇人面前,道:“给我一袋糖炒栗子。”
老妇人用嘶哑的声音道:“好。”
她的嗓子早就因为经年烟熏火燎的不断璀璨,嘶哑得不成样子,或许这世界上大部分穷苦妇人,在晚年都会拥有一样的声线。
鸭子叫都比她们好听,但却嘶哑得让人落泪。
老妇人用纸袋包起一捧糖炒栗子,颤巍巍地递给花满楼,她的手在翻炒栗子时很稳,但当捧起纸袋却抖得不成样子。
很多老人都会这样。
一双红鞋子在她破旧的衣衫下时隐时现,但花满楼却看不到,因为他是个瞎子。
不过,就算花满楼看到了,他也不会多想,因为红鞋子是一个非常神秘的组织,这世界上的大部分人都没有听说过。
“砰——”
远处寒芒一闪,飞过一把暗器。
以花满楼的耳力,自然能听见锐气的破空声,但他却没有躲闪,那声音表明,暗器并不是冲着他来的。
不仅没有冲着他来,甚至都没有伤及任何一个人。
“啪啦——”
包裹糖炒栗子的纸包,落地了。
花满楼道:“阁下这是何意?”
他已经听见了马车倾轧在青石地板上的咕噜声,却没有往白云城主叶孤城身上想。
他的行程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些。
赶车人嬉皮笑脸,如果陆小凤在这儿,绝对能发现,他就是金铭灭嬉皮笑脸的伙计。
伙计道:“我这是在救你的命。”
他笑道:“谁的糖炒栗子都可以吃,但熊姥姥的糖炒栗子却是吃不得的,香甜是没错,但如果吃一颗栗子就要用命来换就实在太不值得。”
他语毕,花满楼已经撤出炒栗子摊几米远,他虽然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却也听说过熊姥姥的糖炒栗子,一个无缘无故就要人性命的人,这样的人,是花满楼最不齿的。
他的脸上,已有冷意。
老妇人嘶哑的叫卖声戛然而止,短暂的静默后,响起嘶哑的女声,她道:“这么好的糖炒栗子,一颗就能毒死30个人,全洒在地上,岂不可惜?”
伙计笑道:“一点都不可惜。”他的声音还流露出笑意,但内容却暗藏杀机,“我看,这么好的糖炒栗子,还是永远不要现世才好。”
又是几枚暗器飞出,但比刚才的角度更毒,更刁钻。
暗器头隐隐闪过绿茵茵的光,那上面一定涂抹了毒药,而且是很毒的一种毒药。
熊姥姥当时就要躲,却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被一条水袖狠狠缠住,花满楼的流云飞袖,在江湖上已属上乘的武功。
花满楼道:“我本事不能理解怎么会有人想要杀死无关的人,但这样的人既然出现在我面前,就少不得要管一管的。”
他从来都是个与世无争的人物,但骨子里也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气,为了帮助他人而动手,属大善。
熊姥姥“咯咯”地笑了,如果是一个妙龄少女如此笑,定然比黄莺儿鸣叫还要动听,但她的声音却嘶哑而破碎,八百只鸭子垒在一起,或许都不会更加糟糕。
熊姥姥道:“想留下我,也要看看有没有这本事。”
剑光闪过,猝不及防斩断了花满楼的流云飞袖,她出名的本就只有一颗能毒死三十个人的糖炒栗子,世人并没听说熊姥姥其他的功夫,但现在揽着她的两个人实力委实不低,想要成功逃脱,少不得要使些真功夫。
纵身一跃,佝偻的身体便上房梁,那身姿比燕子还要轻,能在掌上起舞的赵飞燕也不过如此。
伙计吊儿郎当吹了记口哨,熊姥姥的背影可真不像个身材佝偻的老婆婆,她的背挺直了,身姿优美,说是二八的少女都不未过。
他一点都不焦急,甚至可以说在看好戏,搞得花满楼频频向他“看”去。
朗月冷冷道:“你在做什么。”
伙计头也没回,背却陡然一直,噤若寒蝉,一个字都不敢说,哪有刚才的浪荡劲。
他平生最敬畏的人是叶城主,但是最怕的却是朗月姑娘。
别人都道朗月姑娘美丽冰冷高不可攀,但在他心中,她却是个母夜叉,是索命的厉鬼。
男人杀人固然不好看,手起刀落,脑袋与脖子分离,在地上滚落,能被小孩儿当皮球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