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叔叔突然传来的消息时,鼬刚给一个叫冬马的小男孩换好药,带着他在庭院玩。冬马因为和朋友打闹不小心磕到了头,伤得不算重,但父母不放心,就想让他在医院多待几天。那是个很伶俐的小男孩,看到鼬读完邮件后的表情,体贴地提出让鼬送他回去。
“鼬哥哥是有急事吗?那就快点过去吧。”头上缠着绷带的冬马害羞地笑着,“鼬哥哥的样子看起来很着急呢。”
鼬其实并不会将情绪表达出来,就算是刚才看邮件的时候,也没有明显的表情变化。应该说小孩子对这方面是在太敏感了吗?鼬摸了摸冬马的头,抱起他送回了病房,给黑崎浩司打过电话之后,坐上了回去的千手线。
三轮一言的身体有些恶化,最近一直卧病在床,大概有些不好了。叔叔的邮件写的有点长,鼬一眼看完就只注意到了这些。
作为深受德累斯顿石板影响的王权者,三轮一言在得到强大力量的同时,也背负上了诅咒一样的命运。他的身体一直都虚弱,自从御芍神紫离开之后就大病了一场,虽然休养了很久,但终究是落下了病根。
这些年鼬每逢假期就会回去,想尽方法想帮他调养,但都无济于事。三轮一言深知其中的关键,只是看鼬尽心操持的辛苦,还有夜刀神狗朗担心忧虑的样子,就不忍开口拒绝他们了。
距离新年刚过去不过只有几个月的时间,鼬离开的时候,三轮一言虽然瘦弱,但精神还是很好的,甚至和夜刀神狗朗一起把他送到了镇上的车站;平日传来的信件也没有丝毫的异常,还有心情关心鼬的感情生活;偶尔在和叔叔阿姨联络时,得到的消息也都是一切安好之类的……
是了,怎么会忽略呢。这样的情况绝对不是突然爆发的,一定是有人想方设法地隐瞒着真实情况,欺骗了所有人,至于到了滴水不漏的程度。
——这个人,只会是三轮一言。
这个猜想在鼬见到三轮一言的时候得到了证实。三轮一言半躺在和室的床榻上,看着拉开的门后气喘吁吁的鼬,苦笑着说:“哎呀,还是没有瞒过去呢。说起来,能够见到鼬大失分寸的样子,我真的感到很欣慰呢。”
鼬看他再也无法掩饰的憔悴的脸,默默地走过去跪坐在三轮一言的身侧,沉默着任由他伸手抚上自己的头顶:“这就是结果,从被石板选中就已经注定了的。所以,不要露出这么难看的表情啊。”他用双手捧着鼬的脸,四目相视,笑意和煦:“能够和大家在一起,这是最后的时间了,我们还是高兴地度过吧,呐?”
沉默了又沉默,鼬点头答应了他,三轮一言低低咳了几下,继而微笑起来。
夜刀神狗朗已经成长为足够称之为优秀的少年了,容貌俊秀,身材颀长,进退皆有度,只是一到三轮一言的面前,就又变回了那个羞涩内向,满心依赖的孩子。三轮一言总是拿他没有办法,硬不下心逼他成长,只能一再地纵容他,盼着他能更加坚强一些。
三轮一言已经不再接受药物治疗,整间宅院只剩下了他们三个人。精神好的时候,三轮一言会把夜刀神狗朗叫到房间,指导他练习书法;偶尔也会披着外套到庭院里随便走走,虽然因为体力不济不久就会感到疲惫。有一日闲聊时说起鼬刚到这里的事情,不经意就提起了御芍神紫。
“偶尔会因为各种原因见到他,并不经常,但应该没什么问题,生活很恣意的样子。”鼬是这么向三轮一言说的。
三轮一言只是叹了口气:“终究是没有缘分的啊。”
☆、K11
这个季节的山风吹起来凉意十足,每天早晨醒来之后,就会感觉空气的温度又低了几分。
三轮一言离开的那一天,倒是一个出人意料的好天气。
夜刀神狗朗端着餐盘送早餐去他的房间,之前还很高兴地和鼬说“看到这样明媚的阳光,一言大人的心情也会好一些吧”,没多久鼬就听到了他焦急呼喊的声音。
葬礼有条不紊地举行着,简单而朴素。山下的很多居民都自发地过来帮忙,叔叔阿姨宽慰了鼬几句,见他还算镇定,也就放下了心。期间夜刀神狗朗一直精神不振,鼬让他去休息,他却不肯,坚持着一直到两天的葬礼结束。
虽然只少了一个人,但是原本熟悉的庭院似乎显得出奇的大,空空荡荡的,感觉即使出声说话,也难以得到回应。鼬问夜刀神狗朗要不要和自己一起离开,被他摇头拒绝了。
“一言大人要求我凭借自己的力量拿到他藏在某处的‘理’,我还需要更多的修炼。”夜刀神狗朗勉强地打起精神,还是有些萎靡,“大人说要我亲自去鉴定新的无色之王,如果是邪恶的王,就务必用它将其斩杀。”
这样的要求出自三轮一言之口,要求的对象还是他最疼爱的夜刀神狗朗,乍一听委实有些奇怪。鼬仔细一想,就琢磨出了其中的原委。
虽然夜刀神狗朗剑术颇为不凡,还有承自无色之王的力量,但他秉性善良,绝不是心狠手辣之人,让他亲自去了结一个人的性命,已经完全超出了他能力的界限。三轮一言明明很了解他,交给他这种根本做不到的事情,就着实耐人寻味了。
目的,大概是为了给夜刀神狗朗找出前进方向之类的吧。
一直以来,夜刀神狗朗的生活就是围绕着三轮一言进行的。他不爱玩乐,没有喜好,热衷的事是练习三轮大人教导的剑术,每日研究的是三轮一言大人偏好的食物,最喜欢待的地方是三轮一言大人的身边,眼睛里能够看得到装得下的,只有最喜欢的三轮一言大人。
那么如果三轮一言不在了,他又要何去何从呢?这个问题想必已经困扰了三轮一言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了。给出了这样的一个要求,似乎是经过了足够的深思熟虑。
又或者,他早已预知到了什么,关于次代的无色之王和夜刀神狗朗。
明白了这一点,又看得出夜刀神狗朗的迟疑不解,只是鼬什么都没说。
这种事情,如果不是本人自己领悟的话,就完全失去意义了吧。
“如果你希望的话,当然可以。”夜刀神狗朗抬头看他,鼬长而浓密的睫毛随着眼皮垂下,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我会拜托渡边太太照顾你。东京我的地址,你是知道的,有什么事随时可以过去。”
夜刀神狗朗低声答应,但鼬想,他大概很难会等到这孩子主动上门的那一天了。
虽然这次是因为很重要的事,但鼬请了很长时间的假,这是毋庸置疑的。因此回到东京后,很是被黑崎浩司狠狠地折腾了一番,并且被他布置了很多的任务。
大概是想借助这样的忙碌让我没有时间去想那些不好的回忆吧。鼬想着,不过也不是没有真的想要借此机会奴役自己的可能性。
拜他所赐,鼬很久都没有时间再去关注那个世界发生的事情。年末鼬借着假期回去和夜刀神狗朗一起过年,看到他被什么事情困扰着的样子,就连平日的剑术修行,都有种沉重的束缚感。
参加过初诣后,走在回家的路上,原本低着头走路的夜刀神狗朗突然问道:“我身上,到底有什么不足的地方?”他的神情十分困惑,“为什么,总是无法打倒那个敌人……”
“虽然不知道你所说的敌人是什么。”鼬拎起刚从巫女那里拿到的平安御守放在眼前看着,然后俯身将它挂在夜刀神狗朗的腰上,“只要自己足够强大的话,就没有打不倒的敌人吧。”他比了比夜刀神狗朗的肩膀,“啊,今年长高不少啊。”
夜刀神狗朗有些窘迫的样子:“因为正在成长期啊,最近骨头一直很疼。不过我也稍微有点大人的样子了吧。”
“是是。”鼬从身上拿出两个红包递给他,“这是今年的份,给已经是大人的狗朗。”
夜刀神狗朗在路人善意的笑声中接了过去,耳根都红透了。
九月份中旬的一天,夜刀神狗朗突然打来了电话。
“我已经拿到了‘理’,最近就会出门了,请不用担心。”他是这么说的,似乎是想通了什么事情的样子,语气中有着前所未有的轻松。
鼬停下手中正在写着病理报告的笔,说话时有了些稍微的笑意:“是吗。那么,没有打算过来找我吗?”
夜刀神狗朗在电话那端犹豫了一下,才说:“我想先在东京以及附近的城市四处看看,当做修行一样,顺便探听一下无色之王的消息。”
鼬挂掉电话后倚着椅背出神,被进来的护士惊醒了。“医生在想什么呢?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大概是是相处的时间久了,她和鼬说起话倒是很随意。
“没什么,家里的孩子长大了想出门,忍不住就为他担心。”本来很正经的话却换来护士小姐的一声轻笑,鼬疑惑地看着她。
护士小姐摆摆手:“医生自己还是个孩子呢,每次出外差黑崎院长都很担心您,总是想和您一起去呢。”
黑崎浩司是这样想的吗?鼬不由想起曾经的三轮一言。大概在每个大人心中,我们都是孩子吧,没有足够的能力,没有信赖的资本。即使嘴上说着放心,私底下却仍然为离家的浪子担惊受怕。所以什么困难都不会分担,什么烦恼都不会倾诉,只想在孩子们看不到的地方解决所有问题。不然的话,作为大人就实在是太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