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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三藏明]天意如刀 (浅池王八)


  叶锦城半靠在榻上,床榻上的两张图纸被他卷起来归拢在一处。雨打屋檐的声音渐渐小了,停了,他能感觉到皎洁的月光逐渐照入室内,温柔而冰冷地一寸寸移过来,肩上的伤在这样潮湿的天气里疼痛不止,以前神志不清的时候,不太在意,如今什么都想了起来,便觉得难以忍受。可说到底他都能忍受,同心中痛楚相比,这都不算什么。他仍然能梦见唐天越,占据了他整个少年和一半青年时代的、最最亲密的人,在奄奄一息之际,说着同归于尽,仍然救他一命的人。爱他,爱到骨髓里,爱到在他死去之后固执地不辨是非,无所不用其极地为他复仇。因为爱他,所以违背他临终的话;因为爱他,所以挣扎着固执地拒绝再爱别人。
  枫华谷的事,说到头来,已经再说不清。当初是他太过天真,在那样腥风血雨的战场上,谁又能指望谁来手下留情呢?他何尝不知道,陆明烛并非直接致唐天越于死地的凶手,可对于唐天越的死,陆明烛自然也不可能不负半点责任。几年前的每个夜晚,他都这样告诉自己,是陆明烛自己撞上前来,并非他刻意纠缠,处心积虑地要用一场虚假的感情做戏来获得复仇的契机。在无数的夜晚,看着身边入睡的陆明烛,他这么告诉自己,一遍遍地告诉自己,用恨意的烈焰灼烧伤口,迫使它们狰狞地愈合。可临到头来,大光明寺一场风雷,理智仍然告诉他,没有爱,没有温柔,只有恨意,可身体背叛理智,比失去唐天越的痛苦更甚的,是他永远失去了陆明烛。唐天越死于敌人之手,而陆明烛死于自己的背叛。这痛苦让他难以承受,逼得他不得不躲入疯癫中去。
  他捂住隐隐作痛的右肩站起来,惨淡的白月光照在他身上,他站在修葺华贵的屋子里,显得形影相吊,无所适从。不是背叛,谈不上背叛,既然从头到尾,对陆明烛只有纯然的欺骗,他连称得上是背叛的资格也没有——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不仅仅是背叛,还是多重的背叛,背叛了自己的理智,背叛了陆明烛,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甚至背叛了唐天越。
  他的神智还是称不上彻底恢复,有些事情,依旧昏昏沉沉,怎么也想不清楚。可悔恨和痛楚,像是锋利的牙齿不住地撕咬,不分昼夜,没有尽头。叶锦城迟疑着走到柜子前,他拉开抽屉,那里面放着白布包裹的一样东西,是白竹后来着人送来的。他将它取出来,放在桌上,里面一截弯刀的断刃,在月光下发着点幽幽的蓝色,上面的血迹大多已经被擦拭干净,可是,可能是匆忙的缘故,那断刃上细细的血槽里留下了干涸的血迹,有些地方描着的金线衬底被覆盖住,凝固着一种黑紫色。他不知道那是谁的血,也许是别人的,也许是自己的。叶锦城下意识地捂住肩膀,他记得陆明烛将这刀刃插进自己肩膀时脸上的神情,他当时就瞧见了,却硬生生逼迫自己视而不见——那是纯然的伤心和绝望,没有掺杂任何别的感情的,伤心与绝望。
  肩膀抽搐似的痛起来,叶锦城手指抓着肩头抽紧,又松开来移到心口。他大口地喘气,却觉得窒息。月亮西沉了,从窗口潜入的月光一点点地退出去,屋子重新被笼罩于阴影中。叶锦城伸手将那截断刃推开,把脸埋进臂弯里,无声地流泪。
  叶思游将香灰拨弄到炉内,置入新的香饼,重新闭目沉思。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他本不想理睬,故而不作应答,叩门声停了一会儿,又犹犹豫豫地轻响了几下。
  “……进来。”
  “师父,是我。”叶锦城从外面走进来,他走得悄无声息,叶思游屋子里没点灯,只有黯淡的月光从身后窗口照入,叶锦城穿着一身白色的衣服,同样白色的头发和煞白的脸,让他看起来像个孤魂,“……徒儿有事,打扰师父做晚课了,还请师父不要怪罪。”
  “什么事?”叶思游抬眼看他,叶锦城看见师父的脸上一片平静。
  “……我想去一趟西域。”
  叶思游直直地盯着他,露出一种仿佛没听清的神色。于是他又重复了一遍。
  “我想去一趟西域。”
  叶思游挺直了身子,他手上本来拨弄着一串碧玉的佛珠,此时却停了下来。
  “你想去找陆明烛?”
  “……是。”叶锦城说着跪了下来。他知道师父定然会阻止他。
  “你去找陆明烛,做什么?”
  “我……”他觉得喉咙干涩,就好像几年前在这屋子里给师父发下誓的时候一样,“我……我得去找他。”他想了想,用笃定的语气重复一次,“我得去找他。”
  叶思游闭目不语,半晌才道:“你为何要来跟我说这些?锦城,白竹说,你如今已经好了。更何况,你不是小孩子了,本事大了,我也管不住你,你自小就聪明,想做的事情,没谁能拦得住,你想去西域,我难道还能拦得下?何必来跟我说呢?”
  他语气平静,并不像是责怪,只显出隐隐的疲倦。
  “师父……”叶锦城觉得鼻子里一酸,叶思游这种语气听得他伤心起来,“您别这样说,我——既然卫天阁那样说了,我只是想去……我一定要去看看。”
  “你怎么去?”
  “我之前听人说过,冬季没有办法翻越葱岭。过几日,我到杭州城去,找人打听一下明教现在的消息……”他不敢抬头看叶思游的脸色,“如果现在走,在第二年春夏能到山脚,正好就……”
  叶思游轻轻叹息一声打断他。焚香幽幽的气味四处弥散,显出一点凄清。
  “锦城。”
  “师父……”
  “你告诉我,你还记得唐天越是谁?”
  这问题突如其来,振聋发聩,简直像是迎面而来的一记耳光。叶锦城像是被狠狠抽了一下,抬头看着叶思游,却见叶思游双手握住珠串,脸上只是一片平静。他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双肩战战,咬牙道:“回师父,至死也不会忘的。”
  “好。你也记得陆明烛是谁?”
  这接连而来的第二句话像是第二记耳光狠狠甩在他脸上。
  “记得……至死不忘。”
  “那好。我再问你,你去嵩山找静亿大师,他同你说了些什么?”
  叶锦城一怔,他没料到叶思游会问这个。到底是大病初愈,思绪还是有些混乱,他沉默下来,竭力地想了片刻,才道:“大师早年同我说过……浪尖扶摇,志得意满,并不一定是好事,一路逆水搏击,徒造杀孽,到头来有一日倦憎愧悔而不得安宁,又徒增一苦……徒儿当初没有听进去,直到后来……后来大师又对我说过,此岸已远,彼岸咫尺……我……”
  叶思游挥手打断。叶锦城似乎听见师父冷笑了一声,又觉得是听错了。
  “他说过这样的话?那你既然觉得有道理,听进去了没有?”
  “徒儿觉得有道理,”叶锦城不知怎么的,额上涔涔冒出一层细汗,“可是并不能全懂。”
  “总算说了实话。”叶思游冷笑一声,这回叶锦城听得真真切切,“我往日总不想你多走弯路,你是师姐的孩子,我总想着你能事事顺遂,一生平安,无奈这天意如此,更不敌你自己执意行事。你还记得你在这个屋子里跟我说过的话?‘祸于己,谤于世;循环因果,运命不昌’。如今看来,已然应验了一半。你性子固执,和师姐一样,和我也一样。不碰得头破血流,你就不会回头,我说什么也是没用。我早已想通了,这怪不得你,我像你一样年轻的时候,也是如此。既然你如今记得唐天越,记得陆明烛,都至死不能忘怀,你想去,就去吧。此去一路艰难,你若是能平安回来,自当明白静亿大师话中深意;若是死在路上,我也只当从没收过你这个徒弟,等下了阴曹地府,我自向师姐请罪。别的不用多说,出去。”
  “师父……”叶锦城愣了,他没想到叶思游一番话下来,字字犀利如锋,根本让他毫无辩解的余地,虽然他也并没有什么可辩解的。可他总以为叶思游会阻拦,没想到如此顺利,顺利得有些反常。联想到方才师父问起静亿所说的话时的古怪态度,叶锦城突然觉得心思一沉。之前在嵩山,他亲眼目睹叶思游对静亿出手,而静亿并不还手,甚至不抵挡。叶思游打完就走,根本不作停留,此后也绝口不提此人。他虽然知道师父与陆沧海的事情,可他并未见过陆沧海,往后多年,师父对此讳莫如深,他也始终不再去问。
  “师父……”他陡然明白过来,顿觉得后心粘腻,悄悄浮起一层冷汗。
  “去。”
  “……师父……我……”
  “去!”
  叶思游陡然站起身来,劈手将桌上茶盏拂到地上。他手上的珠串砸在桌角,拧成的几股金线随之一同断裂,茶盏脆裂的响声和珠玉四散落地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刺耳无比,听得人阵阵心悸。
  叶锦城流着泪看了叶思游一眼,重新跪下去,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随即起身安静地跨出门去,掩上门扉。月光静静地从窗口流泻进来,房中只剩下叶思游,手里握着残破珠串,一动不动地站在一片清幽的焚香气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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