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玄英牵了马慢慢走着,一面侧身让开那些奔跑的小孩,结果还是有个小丫头撞上了他,眼看就要摔倒,一旁的莫雨眼疾手快,将那小姑娘提起来。小姑娘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莫雨,也不因为撞疼了而哭闹,眨巴着眼突然就呵呵地笑起来,叽里咕噜地说着一堆他听不懂的话。
陆文柯乐道:“大侠,这小丫头说你长得好看呢。”
“噗嗤!”穆玄英捂了嘴也没忍住,笑得肩膀都在抖。
莫雨将这女娃儿放到地上,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道这笔帐要和毛毛算回来。
转过几个街角,陆文柯领着他们来到一处幽静的院子,他直接推开门,将马栓进马厩,然后招呼两人进屋。
进了厅堂,却见里内坐了一人,那人模样倒是长得普普通通,可一双墨绿瞳孔像是含了水般灵动,很是好看。一头深褐卷发束了个发髻盘于头顶垂下,神态庸懒却又有些冷淡,此时他听了响动,扬起头来,视线和三人对上。
陆文柯却不像以往那样开怀而笑,反倒敛了神情,笑得含蓄,道:“迦弥拉,我回来了。”
迦弥拉见了陆文柯也不似多年不见的亲兄弟那般亲热,只笑了一笑,轻声喊了句哥哥。
陆文柯叹口气,向他介绍两位客人:“迦弥拉,这两位是我的汉人朋友,也是我的救命恩人。他们来明教有所要事,今日在家里住上一夜。这位是穆大侠……”
穆玄英双手抱拳,笑道:“在下穆玄英。”
迦弥拉看了眼穆玄英,对他点了点头,并不说话。转身看向莫雨时,却整个人蓦然愣了神。
穆玄英和陆文柯都很不解,还不待询问,迦弥拉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像是带了笑意,对着莫雨颔首道:“在下迦弥拉,请问兄台贵姓?”
莫雨对他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快虽有诧异,但脸上丝毫没有表现出来,倒是因他怠慢了穆玄英而颇为不快,便回了他一副冷淡的表情,道:“穆雨。”
“穆雨?”迦弥拉脸上闪过一丝不明显的诧异,随即又浅笑道:“原来你们也是兄弟,真是幸会。”说完侧身复而对穆玄英施了一礼。
“幸会。”穆玄英倒是不介意他之前的冷漠态度。
陆文柯见着自己的弟弟难得对别人有了些亲近之感,心中也是高兴的,想着或许是看着莫雨顺眼、舒服,人和人交朋友也是讲个眼缘的,就不由得想留莫雨多住几日。
迦弥拉给三人沏了茶水后就去侧院为他们收拾房间。陆文柯本想去帮忙,却又不想怠慢穆玄英二人,便坐在厅堂椅子上同他们说话。
手中的茶水飘出淡淡清香,穆玄英忍不住喝了一口,觉得清新温润之气沁人心脾,香馥若兰似龙井,却又带了一丝甘甜不由感叹一声:“啊……好茶!”
陆文柯开心得裂嘴而笑,道:“大侠,这茶是我自己制作的药茶。”
对于陆文柯的百般才艺,穆玄英早已不再惊讶,继续安静听他口若悬河地说着制茶的特别之处:“……我结合了药理和茶叶的特性而特别做了这制茶的配方。这茶混合了栀子、丁香和暮夜莲花,所以闻之清爽幽香,饮之味甘性温,善蓄阳气,可温胃驱寒。”
“哦?混合了这么多花却香而不浓,也闻不出是具体哪一种花,倒是很像江南的龙井。”
“嗯,这三种花融合所散发的味道很别致,闻不出这么细致的香味也是正常的。”
穆玄英同陆文柯讨论着制茶,莫雨在一旁听着并不说话,时间久了就有点无所事事,便起身走动走动。
这厅堂并不大,除了桌椅,墙角还有一个神龛,上面摆满了法器,一旁有一个柜子,装了许多圆形的土罐子。身后响起迦弥拉那淡漠的声音:“那是蛊,下咒印用的。”莫雨回身看向他,见迦弥拉啜着意义不明的笑容。
莫雨心中戒备,这人……走路却是刻意隐藏了气息,连他都没有感觉到。
迦弥拉像是读出了莫雨心事,摆手道:“穆兄无需如此提防我,你们是我哥哥的朋友,我又怎么会害你们。”见莫雨态度仍旧冷淡得很,他叹了口气,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只听他说道:“穆兄,你……其实中了咒印吧?”
“哐铛”穆玄英闻言急急起身,带倒了身后的椅子,陆文柯受了惊吓看向他,而莫雨只斜睨了他一眼,说道:“那又如何?”
迦弥拉不答反问:“你们其实是来找人的吧。”语气却很羁定。
莫雨手握成拳,已然有了红色流光闪动,穆玄英知道他这是动了杀气,连忙跑到他身边,用力拽住。
莫雨冷冷道:“你是什么人?”
陆文柯也很紧张,正想着如何打圆场,却听迦弥拉说道:“穆兄,实不相瞒,这血毒我略有钻研,所以从看到你第一眼起,便知道你中了阴阳复合之毒。只是,这毒混合了咒印效力,太过复杂,至今未寻到解咒之法。不过,我倒是知道你们所寻的人住在何处。”
莫雨何其心细,瞬间便明白了,问他道:“条件?”
“让我和你们一起去,我想知道这毒要如何才能解开。”迦弥拉定定地看着他。
“为什么?”
迦弥拉那淡漠的表情出现了裂痕,他身体轻轻颤抖起来,穆玄英注意到他的手紧紧地捏成拳头,像是要用力抑制他内心的激动亦或是痛苦,他声音也变得黯淡沙哑:“八年前,我师父,便是因这种咒印而死……”
余下的话已不必多说,众人心下了然。
第35话
“父母去世后,我便跟师父学习医术。我们的医术和你们中原的医术有些区别,萨伊木更喜欢中原的医术,在我很小的时候他便离开了家,要很久才会回来一次。自来了明教后,我便同师父生活在一起,我当师父是亲人是……”迦弥拉顿了一顿,又徐徐说道:“他待我很好。”
穆玄英忽然觉得,这个时候的迦弥拉才是揭下了冰冷面具,真实的,令他哥哥想念的那个迦弥拉。
穆玄英问道:“你师父他……也是被那个西域和尚下的咒印吗?”
迦弥拉沉默一阵,摇头道:“不是。师父曾经提起过,这种毒印只有两种方法才能解,一种为下咒人用内脉冲破咒印,而另一种方法我钻研多年,却始终差那么一点儿。虽然我师父已经死了,但是我不想以后再有无辜的人因此而丧生,也算是了了师父的遗愿吧。”
莫雨沉默地骑着马,不甚在意的模样,就像是在听一桩和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的事情。倒是穆玄英听出了其中含义,不由得心颤了一颤:“这……阴阳复合之毒,若是不解的话,最后……会死?”
迦弥拉垂下眼,那墨绿如水的瞳眸被眼睑遮住,看不清神色,只听他说道一声:“是。”倒有股子狠绝的味道。
三人都静默了一阵,迦弥拉看着莫雨,他说:“想知道怎么个死法吗?发狂时经脉逆行,内力不够深厚的人是无法承受的,最后七窍流血暴毙而死;内力深厚者,就算不死也无法再次清醒过来,你们觉得,江湖上的正派能容忍这样一个魔头吗?”说完,他果然看到莫雨那漠然懒散的表情有了一丝动摇。
穆玄英越发觉得心惊肉颤,不由得回想起同莫雨重逢这大半个月以来,每一次莫雨杀了人,微红充血的眼,半癫狂后的失神,越来越明显,也越来越频繁。最近一次更是疯病复发,在那一方石室里,莫雨那双血红的眼待到第二日才褪去,这是不是意味着,莫雨体内的血毒已经逐渐控制他周身经脉了?
莫雨终于开口问他:“会有意识吗?”
迦弥拉嘴角扯出一个生硬的笑,缓缓说道:“毒性大发,便是入了魔,六亲不认,哪怕是自己最亲密最在意的人。”
莫雨握着马缰的手在轻微颤抖。
穆玄英抚上莫雨的手背,稍稍用力,和他握在一起。
“雨哥,放心,不会的。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由于各有心事,三人一路上走得沉默,倒是没多耽搁。他们走了三天,绕过圣墓山,过了死亡之海,又是半日光景才来到映月湖边。
映月湖也是片绿洲,比遥远绿洲大了许多,穆玄英骑马立于岸边,却也望不见湖的尽头。
“需要乘船。”迦弥拉说道。三人沿着湖岸走了半里,果见前面一处浅滩上有石板搭成的码头,栓了几艘小船,在一波又一波的湖水浪翻中轻轻摇曳。
穆玄英疑惑地四下张望,不解道:“咦?怎么没有船家?”
迦弥拉一面将马儿一拍,让它自己跑了,一面说道:“我们这里的水质特别,哪会有船家成天守在这里做活计。”说完便解了纤绳跃上船头。那船顺着水波上下起伏,却不见前进。
莫雨仍坐于马上问道:“太阳快落山了,我们何不找个地方睡上一宿,明早再去不是更好。”
迦弥拉道:“我们白日不能渡水,现在也不行,得等上半刻。”
“?”
“这湖叫‘映月湖’,夜晚和白天的水向流动是不同的。白日里风向不同,湖水从北往南流动,你哪怕是用了船桨拼命划动,只会飘向湖心小岛。到了夜晚月亮出来了,风向则相反,水流就会由南向北,这时即便不用船桨,顺水而下,只需一夜,在太阳初升之前便能抵达我们要去的百花岛。”
落日归山之时,风渐渐停了,穆玄英倾身望向湖水,惊奇地发现,之前还荡漾涟漪的水面已没有一丝波动,仿佛时光静止了那般,他立马捉住莫雨的手,和他十指交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