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殷祺那个人,怎么可能会随便救个不相干的人回去。
苏涵的神情有些奇特,犹豫了片刻也道:“子眠传过来的消息,那人姓叶,名叶暮临,”她看着叶问颜微微挑起眉,把最后一句话说完,“是藏剑子弟。”
叶问颜几乎要失笑了:“李殷祺救的是个藏剑弟子?”
“是。”
“这年头藏剑弟子的旬假都如此多了么?”
“应是技成离庄的……只是不知为何会到了龙门那头。”
“无碍,查清便是。”叶问颜看着被褥上映着的月光,伸出自己的手掌翻来覆去看了看,忽然道,“阿涵。”
他声如止水,夜色中听来像是被浇了满头的幽冥水,苏涵立刻便精神答道:“在。”
“不管李殷祺到底想做什么,你有能力保住你自己么?”
苏涵一愣,不知叶问颜这话到底什么意思,再想问时却见叶问颜从怀中取出一枚火红令牌和一封信,递给她:“我这有一件事要做,想来想去,也就你最适合。”
他把手中的令牌递给他:“将这两物交给王谷主吧,如若途中有变,护好你自己周全。”
“少爷?”苏涵吃了一惊,随即又皱眉看向他手中的物件。
那是一枚正面刻印孤狼,背面纹漆斧旗的令牌。
恶人谷调度的信物。
相对于浩气盟的自发性,恶人谷之中的人排他性十分严重,没什么外敌的时候内斗厉害得很。谷中除了那几位有实力有头脸的几个首领之外,常常谁也不服谁,寻常见个面都能变成一场斗殴。
谷主王遗风素来不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的徒弟们只有一个莫雨是待在小少林那边的。然而莫雨那小疯子,没折腾出更多的事就不错了。
是以当逐渐站稳脚跟的叶问颜露出一个想当调度的意向时,王谷主思考了一会儿,就大手一挥把身上一枚令牌交给了他,并昭告全恶人谷,逢战时见令如见人,然后就闭关去了。
虽然说的是见令如见人,但这枚信物,实际上对那几位首领也是不起效用的。所幸那几位在面对外敌时也算团结,叶问颜也就在初初调整谷中人手时吃了些亏之外,其余时候,恶人谷中人见着这枚令牌,至少还是会愿意听从持令牌之人的话的。
有这一枚令牌在,虽然叶问颜常常要因它遭受不少麻烦,但只要有它在,恶人谷之中,尚无人可以随意便动他。
但如今,少爷要让她将令牌交还给谷主?少爷的意思是,他要离开恶人谷?
苏涵面色发白,连连退后好几步,稳了稳自己的声音:“少爷,您要走?”
叶问颜颔首,倒是没有隐瞒的意思:“荀谦一死,我便离开,这令牌也用不着了。”
“可——”苏涵颤音道,“谷中定然会追杀您的。”
叶问颜身为调度,手中掌握太多恶人谷的秘密情报。这么一个人,无论哪一个势力都不会让他安然离开,何况是恶人谷。
待在恶人谷中三年,苏涵再也清楚不过这群恶徒的真实面目了。少爷这几年都在与虎谋皮,如今皮谋着了,恶虎会让他安然离开?
“我知道,”叶问颜道,苏涵瞧过去时对方脸上却是安然的笑意,“本来我也没打算活着回去,恶人谷追杀与否,于我而言有什么区别么?”
苏涵大震,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叶问颜好一会儿。良久,眼泪就啪嗒啪嗒落了下来。
叶问颜一怔,随即又气又笑道:“好好的,你哭作什么?”
苏涵跟在叶问颜身边的时间虽不如叶信辰长,但多多少少也有大几年。她如今不过十七年华,目前为止的人生中的前十年,是在苏府中度过的,那时她是叶问颜房里头的小丫鬟,命中只有他才是正经的主子;
而后七年,她跟在他身边,见过申州苏府的废墟,见过西湖杭州的繁华,见过枯荣反复的落花,见过挣扎起伏的血火。这七年来,她受的苦一点也不比叶问颜少,但叶问颜就等于是她命中的支柱,他不倒,她就有倒下无数次还能站起来的勇气。
这姑娘目前为止的十七年人生,都是为了他叶问颜而活。平素里她受了天大的委屈,也不会在他面前掉一次眼泪,只是如今,当苏涵知道叶问颜已有赴死之心的时候,她终究还是没能忍住鼻尖的酸,开了口时又是一颗眼珠落下来,砸到地面上发出一声轻轻的闷响。
叶问颜看着苏涵泪流满面,眉头微微皱起,却没有伸手,只是无奈道:“好了,别哭了。”
少女忍住嚎啕大哭的冲动,哑声道:“阿涵跟随少爷走了这么久的路,早已将少爷当成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如今您既已决意赴黄泉,又为何要丢下阿涵?”
叶问颜心中一个咯噔,随即剩下的只有苦笑。
他叶问颜何德何能,能得这两个姑娘生死相随。他扶着自己的额头思考了好一会儿,方才道:“好了,别哭了,我又没说真的会死。”
苏涵拿一种十分怀疑的眼神看向他,叶问颜只好苦笑道:“你也知道我现在身体不如从前,能刺杀荀谦全身而退的把握自然不如从前。不过,我自然会好好护着自己的,你不必担心。”
闻言,苏涵还是撇嘴:“阿涵当真能信您么?”
叶问颜眸光越过苏涵的肩背,落定在窗台上,随即笑了笑:“你若是不信我,还能信谁?”
苏涵见他目光远远,似乎是想起了谁,而后她想起了什么,迟疑道:“那这信物,需要属下亲手送达王谷主手上么?”
“不必勉强,若是有人来截,你自管护好你自己。不过这件事不急,你上元之后再出发也来得及。”
苏涵点点头应了,过了会儿还是踌躇,叶问颜看她那副模样,也约莫猜到丫头心里在纠结什么,但他也不开口点破,等她自己开口。
苏涵郁结好一会儿,最终也只是开口一句:“那少爷没吩咐的话,阿涵就先退下了。”
“嗯,你从扬州赶过来也累了,这几日也好生休息一番吧。”
第十四章
今日除夕夜。
入了夜之后戚老便从医馆那头窜过来,一把就把正在睡觉的叶问颜给拽了起来,告知他阿舟在前厅等候。
叶问颜被喊起来之后仔细想了想。阿舟的记忆应是已经过了一个轮回了,那么她对于他的印象,也应当是只有几个月前的茶馆相见和七秀水云坊那次罢了。水云坊那次不过点头之交,而茶馆那次,他记得他只问了问天策府的事情。
她有什么事要问他?
心里头揣着念头,叶问颜也就没有多去看一旁戚老的表情。换了衣物之后一路出了房间,便也下楼去。
客套了几句,叶问颜让小二送上了茶水点心就那么坐在那里,也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当即就让阿舟犯了难。
这事,说还是不说呢?
先前戚老就让她少动用预知未来的能力,她自然听从。只是之前上纯阳宫的时候,她就不经意间瞧见了叶问颜的。本来这种事是不该告诉本人的,但是她却在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里瞧见了熟悉的物件——师父的佩剑。
师父自三年前便不见踪影,只留下一封书信告知自己他已经云游四方去了。然而最近她觉得心口常常会缩紧了似地疼,却又因为体质原因不敢去看大夫。疼得很了,就会想起纯阳宫上时,那个白发女子冷笑着对自己说的话。
生死蛊,代君受命,保君平安。
那白发女子说,她身上被下了生死蛊,而如若哪一日她突然心口缩紧似得疼,那就代表着下蛊之人生死攸关。
她自小随着师父长大,若是要下生死蛊,也只有师父有可能。
而她最近好几次心口疼得几乎无法呼吸,半昏半醒之间想起这件事,当即心就冷了。是以她才寻了戚老,来找叶问颜。
但当叶问颜真正坐在面前的时候,她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这一开口,便是将自己拥有异能之事真正地泄露出去。何况以叶问颜的性子,若是知道自己看到他的未来里有这么一副画面,会不会为了预防而动手杀了那个将剑穿过他胸膛的人?
而如果真的这么做了,那未来便不再是未来,那师父的线索,不就又断了么?
思来想去,阿舟还是没能想到如何开口,倒是一旁的戚老见状道:“舟娃儿不是有事要问这小子么?”
闻言,叶问颜放下手中的茶盏,也抬眉瞧着阿舟。
对方的脸色有些苍白,手中的帕子也绞得紧了些,似乎是在做什么挣扎。
他了悟,随即又端起茶盏,淡淡道:“阿舟姑娘不妨直说,有个什么事,叶某都受得住。”
阿舟浓睫微颤,不确定道:“叶公子当真受得住?”
叶问颜觉得奇怪,但也只是笑道:“不过一条命的事。再说了,阿舟姑娘的能力,叶某其实也不是很信。”
未来若是能被预知,那如何能叫做未来?只是阿舟的这种异能力,现下确实无法解释罢了。
他慢悠悠地喝茶,心里头却在想着其他事。
阿舟咬了咬牙,随即道:“叶公子可熟悉昆仑地形?”
叶问颜眉也不抬,道:“昆仑酷寒,可不是个去踏青的好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