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晴如今在潇湘酒楼,仲贤在九黎皇城,亦愁和偌瑶不知所踪,玑风在红石峡前线。”这些人,且不论关系如何,在二十多年前,都是他同出一师的师兄师姐。“还有个卓君武,你知道他在哪儿吗?你不知道,这整个大荒都没人知道。他在北溟南的永夜城里,陪着九幽之主怀光侯,玩过家家的游戏。”
“这么多年……我以为我都不记得他们是谁了。”张凯枫一个一个地数过来,语气无悲无喜,似是在念着全然不相干的人,念完后他低头去看已然全神戒备着的青阳弈剑,面上笑意不减,反而更深了几分,“我得感谢你,让我想起了这么多、这么多,本该被忘掉的人。”
他手指抚过剑刃,如月辉般清冷的银白发丝无风自动,衣袍猎猎作响,“放心吧……我动手,从来很快的……”
葬剑鬓边有冷汗划过。
张凯枫的脾气不太好,遇到弈剑弟子时,本就不好的脾气会更差很多倍。这样的说法他早已听闻,也已做好了十足准备,然而却没有料到,所谓的脾气不好,竟是这么个不好法的。
简直就是不用惹就能炸开啊,陆大师兄交付过来的都是什么任务啊!从前便听说过陆师兄专业坑师弟的美名,当时还不怎么信,而现在……
葬剑暗暗决定了,若此番有命回去,定要将陆师兄这美名传遍门派上下!
这在这危险时分,电光石火间,葬剑忽地福至心灵,在张大魔君出手的前一瞬开口道:“且慢!时近中午,师弟与其饿着肚子动武,不若先来我家用了午膳再行说道。”
第5章 5
这在这危险时分,电光石火间,葬剑忽地福至心灵,在张大魔君出手的前一瞬开口道:“且慢!时近中午,师弟与其饿着肚子动武,不若先来我家用了午膳再行说道。”
张凯枫从未见过如此清奇的脑回路,一身杀气都被这话卸了个干净,只尽力维持着似笑非笑的神色,“用的什么饭?断头饭么?你的还是我的?”
“谁的都不是,行吗?”葬剑松口气,小心瞄了一眼张大魔君的脸色,在他未变脸前小声补充了一句,“我听说断头饭都是好吃好喝供着的,咱就一点粗茶淡饭,够不上送人上路的档次啊……”
张凯枫这会儿算是明白了,眼前这人多半是有病,而且病得不轻。
但不得不说,他这一番没脸没皮的胡搅蛮缠,倒也还算是有趣,至少比起那些个甫一见面便要除魔卫道的人来有趣得多了,除了偶尔的言辞不当外,倒也不招人烦厌。
“你这人倒是奇怪,我要杀你,你却要请我吃喝。若旁的门人都像你这般,想来大荒中早就没有弈剑听雨阁了。”张凯枫难得见到一个顺眼些的弈剑弟子,又被搅得没了杀人的心思,整个人便都显得懒散起来。言语中虽仍是对剑阁怨愤颇深,但比之最初见面时那几乎要扑面而来的凶狠恶意,到底也好上许多了。“不是要请我用膳吗?前方带路。”
葬剑原以为还要多费些口舌,甚至难逃一番动武,却没料到竟是如此轻易。
传说中恶贯满盈的幽都魔君,不仅是脾气差得紧,连性子也变得忒快,一般人根本猜不透他心中想些什么。
张凯枫说罢,已然归剑入鞘,既已被瞧见了面容,索性便连笠帽也不戴了。小腿轻踢马腹,驭使坐骑缓步上前,轻抬下颚对着眼前的青阳弈剑,“还不走?”
他如今虽已不再是九幽之主,然而到底统御一方久了,饶是此时孑然一身,那久居高位的傲然睥睨也仍是无法彻底消弭,举手投足间仍是一派高高在上的慵懒。然而他生得俊美,再是如何无礼的行径,由他做来都好看得紧,仿佛他天生便该是这般颐指气使的模样。
葬剑脾气不坏,这时倒也没什么被冒犯了的感觉,只不动声色地瞧了一眼他敌意全消的姿态,心中多少松了口气,笑意盈盈地御剑腾空,“师弟这边走,就在前方不远了。”
张凯枫跟着那突然间冒出来的青阳师兄,沿着竹林小径穿枝拂叶行了半刻,眼见没了路径,转了没几下后竟是豁然开朗。只见眼前好大一片清澈湖泊,湖面无风,净如明镜未磨,岸边野竹丛生,偶见白鹤翩跹,低低掠过小桥流水,没入竹屋之中,只余清远鹤唳幽幽远散。
端得是一处世外清净地。
葬剑至此便停下了飞剑,落下地来徒步往前行去,边走边回头道:“便是这儿了。此处清静,少有人来,倒是风景秀丽,住着甚是合心。”
张凯枫挑眉,正要说什么,却见那屋子里走出来一个身着六祸软甲的太虚道人。他一时未曾看清那道人面容,只见这一身熟悉的六祸软甲,又见那隐约相似的身姿,几乎便要以为是曾经见几面的金坎子。好在那道人抬起头来,他才发现两者只是身形相仿,眉目则并不相同。
“这人又是谁?”他勒马,看向引路之人,语气甚是漫不经心,唯只熟悉他的人,才知他此时已然动了杀机。
“哦,是我家齐君,名唤焚琴。”葬剑也不知是听没听懂,左右他一直都是这副没心没肺浑不在意的模样,“方才我来道上等你,让他在家备饭。否则我一人忙不过来,怕是要误了饭点。”
夏朝建国之后,王室男风盛行,江湖朝堂多有效仿。若两位男子彼此真心爱慕,便可结为同袍,彼此之间互称齐君,行事与寻常夫妻无异。
言语间,他已走到屋前,正要询问,那太虚道人已然先行开口道:“回来得比我预估得早,伙房还有锅汤没开。前菜俱已置办妥了,你先去净手,否则莫上桌。”
“知你规矩多,我这便去。”葬剑乐呵呵地应了一声,回头唤道,“师弟这边来,马就栓屋外罢。这湖是活水,边上草料肥妹,够它吃的了。”
张凯枫顿了片刻,下马放坐骑自去吃草,跟着人进了屋。
桌上已然摆好了数道凉菜及小炒,虽不甚多,却比两口人家寻常的用量要多出些许。再看食具,碗筷杯盏俱是三副,果真是准备好了要招待客人的。
葬剑引着他坐了上首,他也不客气,目光在桌上转过一圈,心中便已然有数,嗤笑道:“备得倒是充分。陆南亭何时联络的你?”
比起魔君令人胆寒的绝世功力,他举世无匹的智计更为人所熟知,昔年便有幽都智囊之称,凡经他手制定下的战术计策,无一不让人头疼难解。
葬剑见他猜到了,知晓抵赖也无用,只能嘿嘿笑过,却到底没照实说。
“呵,瞒得倒紧。”张凯枫也无意深究,讥讽几句后便算揭过。
葬剑瞧了瞧他面色,猜不透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若说是心中全无芥蒂,那也无需陆大师兄从天虞岛一路追到巴蜀,眼瞧都要入蜀山了,也没能得张大魔君一个好脸色;可若要说是恨得紧,却也不像,若是寻常生死大仇,只怕早已一剑将人料理了,也无需一路玩这追追躲躲的游戏。
揣摩了片刻,他小心开口,“师弟,你和陆师兄……”
才提了一句,张凯枫整个俊脸都黑了,一双眸子阴测测地瞧过来,吓人得紧。
葬剑心口颤颤,硬着头皮继续劝,“当年之事,陆师兄确然并非有意,你……”
张大魔君阴冷一笑,威胁道:“莫提他,你还能留个脑袋喘气。”
葬剑想了想,屋外还有个记挂之人,他不能这般不负责任教人守寡,于是十分明智地闭嘴了,只能讪笑着劝菜。恰此时焚琴端着新制的两个热菜过来,他仿佛是寻到了什么依靠似的,拉着人的衣袖扯来坐下,“焚琴你来坐,我去瞧瞧那锅汤。”说罢便要借机遁走。
焚琴本也不防他,不曾料到他突然发难,被他扯得身形一晃,手里却还稳稳端着菜。手腕一震将他甩开,冷冷瞧他一眼,道:“你去瞧了,旁人还吃得着吗?”他将人又押回座位,一一将菜摆上,“自个儿的客人自个儿招呼着,寻我作甚。”
待摆上了新菜,他便又要回伙房,临走前对着张凯枫点头示意,“葬剑这人傻得很,你若烦了,莫理他便是。”
张凯枫冷眼瞧着。他俩虽是互相拆台,却总觉得和谐得很,当真是怎么看怎么碍眼。
走脱不得的葬剑苦兮兮地陪坐在一侧,绞尽脑汁地想着话题。
张大魔君哪里管他这便宜师兄心里有多苦,执了筷子便寻了盘菜先尝起来。他自幼嗜辣,如今第一味挑的便是红彤彤的辣白菜。
那白菜入口甚是爽滑甜脆,虽经过腌制,仍觉鲜嫩爽口,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
“太淡了,不够辣。”张凯枫如是点评。
谁想此言一出,本苦恼着该如何打开话头的葬剑眼前倏地一亮,竟浑忘了方才有多尴尬,“诶,师弟你也觉着不够辣?你等会儿,我有好东西给你。”说罢便神秘兮兮地转进了里屋,不一会儿便捧了一个小坛子出来,直往张凯枫怀里送,“师弟你尝尝这个!”
张大魔君平素喜洁,这时被硬塞了一个黑不溜秋的坛子,不仅不曾动怒,反倒有些跃跃欲试地凑近去看,“这是……?”
葬剑听他语气中已然带上了几分欣喜,便知此举正中了魔君下怀。他如今只要能将人留下便是大功告成,这会儿见人欢喜,自也愈发上心讨好,三下五除二便打开封口,露出里头物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