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男人,二十出头的年纪,深邃的五官,黑色的短发,一身休闲的衣着。如果不是他出现的地方和时机都不对,若是在马路上看见这样的人,夏月白会认为他就是一个长相出众的普通人。
对视了片刻,那男人突然直起身,迈步,不紧不慢。
手指沿着玻璃表面上那抹异样的热度移动了一点,夏月白悄悄深吸气,按捺住心头想要逃走的冲动,依旧不动声色地紧盯那道缓缓靠近过来的陌生影子。
那人在微笑,用他那双绿得有些古怪的眸子,带着某种促狭的神情静望着夏月白。
深夜独自跑来这里,夏月白本想为自己最近的幻觉找到一个答案,没想到却碰见一个比她的离奇幻觉还要诡异的人。
博物馆的警戒虽然不能说是滴水不漏,可也算是市里数一数二安全的地方,馆内存放着大量的文物,不论是市场价格,还是文化意义,都具备了不可估量的巨大价值。
所以从博物馆建成以来,一支近百人的武警小队驻守在馆内,日夜巡逻保护这座年代悠久的市立博物馆,馆内的防盗系统更是配备了国际一流的高精设备。闭馆时间一到,游客逐渐散去后,除了工作人员,任何外人都无法进入馆内的任何一个展厅。
这个年轻男人显然不是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因为夏月白认识所有的员工,新面孔,老面孔,没有她不知道的。
这样一个时间,这样一个地方,这个人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突然想到自己刚才进来时,大门没有锁,难道也是他打开的?
怎么会没人发现他溜进博物馆,还任由他撬了锁,大摇大摆地待在这里?
这个人是谁?
他在这里干什么?
偷文物?
脑中盘旋的疑惑太多,在他渐渐迫近的脚步声中,这些问题都变得很可笑,嘲笑着夏月白在面临危机时却莫名其妙短路的大脑。
她发现自己真是傻到了出类拔萃的境界,她本应在发现这个人的第一时间就逃走,或者大喊叫来警卫。而自己居然就这么傻愣愣地看着他,在他迈步朝自己走来的瞬间,夏月白明白自己失去了唯一能逃走的机会。
既然逃不了,现在要怎么办?
没有理会夏月白闪烁着惊慌和恐惧的眼,年轻男人兀自在离她仅一步之遥的地方笃然站定。“好久不见,月白。”
在他微笑着念出自己名字时,夏月白微蹙的眉心又拧深了几分,打量着他,确定自己并不认识这样一个人。
半晌,她轻声问:“你是谁?”
眉梢轻扬,眼底的笑意更深。“忘了?也对,曾经发生的一切,已经被重启后的时间抹的一干二净了。那我们就重新认识一下,我叫阿努比斯。”
“阿努比斯……”维持着原先的姿势,夏月白注视着眼前的男人,将他的名字在嘴里轻轻念了一遍。
很特别的名字,与古埃及那位亡灵引领者相同,而他却长了一张亚洲人的面孔,什么样的父母会疯狂到给自己的孩子起一个外国死神的名字。
“你不应该在这里,博物馆早就闭馆了,无关人员必须离开展厅,何况这里并没对外开放展览。”冷静的话从嘴里轻轻说出时,夏月白都为自己的从容淡定觉得不可思议。
他微笑不语,侧目,望着黄金棺,嘴角不自觉又牵了牵。“那女人都死了那久,干嘛还要惦记着她?”
“你是自己走,还是让我把人喊来。”皱眉,心乱,在他注视着黄金棺的眼底闪过一丝绿光时,夏月白朝大厅的门瞥了一眼。
“既然忘记了,为什么不能忘得干净一些,为什么只单单记得她?”抬手,指尖在玻璃罩上轻轻划过,随着他的动作,巨大的玻璃罩子发出痛苦脆弱的颤音,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碾压着,即将因承受不住巨力而粉身碎骨。“为什么不能忘记她,好好过你的日子,月白?”
目光一凌,夏月白的手从玻璃上滑落,因为那东西震动的太剧烈,似乎快要碎了。她继续沉默地看着他,左脚悄悄往后挪了一步,绷紧的身体像根弦上的箭,随时待发。
阿努比斯侧头,玻璃罩发出的颤栗呻|吟在大厅空旷的空气中回绕着,而他似乎很享受这种声音带来的愉悦。微笑中带着丝冷冽的目光穿透那层透明的屏障,注视着黄金棺里那副伤痕累累的黄金铠甲,自始至终没有在看夏月白一眼。“那个人给你的爱是道枷锁,为什么不甩掉这个束缚,为什么为了她甘愿放弃神权再走一次轮回?月白,你到底有多傻……”
见他静静望着黄金棺并没留意到自己,夏月白猛地转身拔腿跑向展厅那扇半开的大门,却在才跑出不到五步的瞬间,身体凌空一腾,双脚离地的刹那,她惊骇地连一声呼救都没办法从喉咙里挤出来。
随即,一股强劲的吸力突然间将夏月白扯向后方,她不受控制的身体根本无法动弹,只能任由那股力量疾速将自己狠狠拽过去。
背后是保护黄金棺的玻璃罩,以这样的速度和姿势直撞过去,她不知道自己和那个用防弹玻璃制作的罩子,哪个更经不起这种硬碰硬的撞击。
咬紧牙,拼命想找回身体的控制权,可她连一根手指都指挥不了,她甚至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整个身体从里到外,由血液开始都被什么束缚住了,只有呼吸还能受自己意志的支配。
接近玻璃罩的一刹那,夏月白蓦地闭上眼。
预期的撞击并未到来,在后背离玻璃罩仅存一道缝隙的时候,她停了下来。虽然回不了头,但她能从背后衣服滑过玻璃边缘的冰凉摩擦里,察觉出它们之间的距离已经近到分毫之间。
眼里闪过一丝错愕,唇上一层轻微的疼痛,在所有知觉恢复的瞬间,夏月白同样得到了自由。下一刻,她扭头怒瞪着身边的男人。
微笑着迎向夏月白冰冷的视线,绿色眸子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失落。“我可以陪着你,让你忘记她。”
听够了他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夏月白从手腕退下皮筋将头发束在脑后,一扬手,将一把长发甩到身后。“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话音未落,目光微微地一沉。“这样。”
忽然意识到不对,夏月白正欲拉开两人间的距离,却被他一把扯进怀里,很大的力道,没给她丝毫闪避的机会。
险些摔倒,但那人伸出的双臂却很准确地搂住自己失去平衡的身体,夏月白就这样以一种古怪的姿势,一头栽进那个展开双臂的怀抱。
“放开!你是不是有神经病!?”管不了太多,她高声喊道,希望馆里巡逻的武警战士能听见。同时手忙脚乱地阻挡他想近一步靠过来的气息,见他低下头朝自己的脸逼近,夏月白被迫向后仰起头,却只能拉开一点微不足道的距离。
“月白,你总是骂她疯子,为什么却说我是神经病?”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想当疯子,可以,你尽管当你的疯子,先放开我。”提高的声音带着一丝喊叫的音量,可外面并未听见动静,那些巡逻的警卫呢,那些值班的人呢,都去哪里了?
慌了,她用慌乱的眼瞅着大门,大门却只是安静的半合着。
“不会有人来,今晚只有我们。”叹息,低下头将脸贴近夏月白的长发,他感觉到怀里的身躯蓦地紧绷而僵硬。
呼吸乱成一团麻,夏月白大脑短暂的空白,她想也不想地握拳打上阿努比斯的侧腹。很重,因为拳头生疼。
他默然承受,依旧以脸贴着她的发,紧紧抱着她,不由她半分的挣扎。
“月白,我不想送你回去,不想送你回到她的怀里,你是属于我的,是属于阿努比斯的。”末了,他移开脸,望着夏月白直视着自己的眼,淡淡一笑。“但是,我对你有承诺,我承诺过要把你找回来。”
仍然听不懂他的话,但是他所说的每一字每一句越听,心越乱,不明究理的。
仿佛有些东西脱离了自己的控制,是什么,夏月白不知道。
想问,却不知要问什么。
于是,她只得沉默着用疑惑和愤怒的目光紧盯着眼前的人,这个自言自语看起来有些悲伤的男人。
“你的记忆要醒了,如果它不觉醒那该多好,那样你就能做一个快乐单纯的夏月白,将那些人、那些事都掩埋在流逝的时间里。可是你就是忘不了她,对不对?只是看了一眼她的黄金棺,你对于她的记忆就开始沸腾了……”手指拂过她的脸颊,那脸颊微微地凉着,而她的眼神却开始炽热起来,像团黑色里燃烧的火焰,很漂亮。“你太爱她了,这样的爱,让我嫉妒的想发疯。”
话音刚落,就听见身旁玻璃罩颤悠悠地发出蜿蜒脆裂的细|吟,这座韧性极大的防弹玻璃轰然一声爆裂开来,无数碎片往四周辐射状直射飞去。
愕然,因为根本没有害怕的时间。
那些碎片激飞了很远,整个大厅光滑的地面都铺了玻璃的残片,微光下一地琳琅锋芒,一片冰冷锐利。
而离爆炸中心最近的他们,却丝毫未伤。
两人周围一团柔软的绿光,像一澜绿莹莹的池水,无风自漾,盘旋缭绕着将他们和黄金棺包裹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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