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卫,若有失败,他也一概不会放过。燕国朝廷中,被他阴谋暗害的人不在少数,世间也因他而战火连天烽烟弥漫。有他在,这苍黄世间,又哪有一
天宁日?
我杀他,不过义举,也算是为国除奸,为民除害。他对自己说。
但是只有关山翰墨心里知道,他隐隐是有些畏惧这个皇兄的。
关山宴齐就像是一条不死的百足之虫。
只要留着他一天,他便会蛰伏一天,一直等到有一天,他终于可以东山再起。
所以,他不能留着他。
他远远望见属下把关山宴齐的尸体拖起来,扔上了马车。
想当初假图一案时,关山宴齐想要借刀杀人,自己曾发誓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今天他终于把这把带血的刃还给这个人了,这个和自己争斗了半生的人终于死了,可是关山翰墨的心里却不禁有些空茫。
“把太子殿下带回燕国,”他道,“就说他是被追兵流矢击中,以身殉国了。”
“陛下……不会怀疑吗?”默宿道。
“怀疑又怎么样,父皇现在就只剩下我这个可用的儿子了。”关山翰墨上了马,“走吧。”
前面就是大悲山和龙宿山。而中间那个变成一片余烬的城池叫做不度城。
他那个皇兄,总说自己的天命是征服天下。可是关山翰墨却觉得,那个人的天命和这不度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座城池,多年前那个人没有越过来。
多年后他终于越过来了,却再也没有活着回去的一天了。
春风不度孤城,徒留万里青山。
关山翰墨策马北行,不再回望。
其五 大捷日
燕军北溃之日,有一支军队自西而来。
梁军也好,渝军也好,经过和龙军一役,都已身心俱疲,折损巨大。
无论来者何人,他们都无力再与之一战。
萧景琰的铁甲黏在身上,血和汗混在一起,脱都脱不下来。
探子来报的时候,他拄着剑,才能勉强站住。
“报告殿下,是胡族军队,大约有五万人,停在十里城外五里,没有再靠近,只有一人,孤身匹马,朝着十里城来了。”
“是信使吗?”
“不,是他们的主帅。”探子道。
而这个主帅进城的时候,蔺晨就在城关外迎他。
“哟,这明明漫天吹的北风,怎么把你这个南方人士吹来了?”蔺晨看着慕容南柯笑。
慕容南柯下了马来,看看蔺晨,又转身朝旁边的萧景琰作揖:“见过靖王殿下。”
“没想到会在这里再见到六皇子。”萧景琰道。
“从南楚调兵来不及,所以我从胡族借了兵,日夜兼程赶赴这里,”他道,“现在怎么说我也是他们的驸马爷了,一时凑不出多少人,这些人还是借得来
的。”
说着,慕容南柯又看向蔺晨:“我发了好几封飞鸽传书给你,想要告诉你我借到兵了。”
蔺晨抬头望望天:“风雪太大,大概帮你传信的鸽子也冻死在路上了。”
“有劳六皇子多走了一趟。”萧景琰道,“此番你搬胡族军队来救大梁,南楚朝廷那边会不会对你有所不利?”
“不妨。”慕容南柯道,“如今南楚局势已定,暂时不会起什么风浪了。”
“反正十里城的围城之困解了,是从你那里借到的兵,还是从大渝借到的兵,不都一样嘛。”蔺晨道,“只要结局皆大欢喜就行了。”
他一把勾住了慕容南柯的脖子。
“咱们三个好不容易金陵后再聚,大劫后逢生,今晚一定要一起喝一杯,大醉方休,不醉不归。”蔺晨道,看向萧景琰,“殿下说呢。”
萧景琰笑了:“好,就照先生说的。”
+++
烽烟散尽。
就连下了好几日的鹅毛大雪也渐渐小了。
日光穿透了苍茫寒意,天空渐渐由灰暗变得清明,就如同十里城军民欢欣的心情。
渝军后继到达的运粮车一辆接着一辆地驶入了十里城,解决了十里城的缺粮之困。
士兵搜寻掩埋着同袍的尸体,百姓自愿和他们一起清理着战场,为这些护城到最后一刻的战士竖起一尊尊无字碑。
就像是当年的不度城一样,十里城将要名留青史,成为梁燕边境的另外一座铁牢关。
而这些守城而亡的将士,虽然不能魂归故里,却会和这座城池一样风霜不摧,屹立不倒。
萧景琰回到帐中,打算脱掉盔甲,洗清一身血污。
蔺晨在帐中等他,早已烧好了一盆热水,看他进来,便帮他卸甲宽衣。
萧景琰看蔺晨自己也才刚刚从阵上下来,虽然清洗了一番,却洗不去一脸疲惫神色,便按住了蔺晨的手。
“我自己来就可以了。你也去歇着吧。”
“哎,这怎么行,说好了我会服侍殿下的。”蔺晨说,然后贼贼地笑了,“我保证我会很温柔的。”
萧景琰一下子想到了那日夜里两个人在自己帐中肌肤相亲颠鸾倒凤的场景,不禁气血上涌,脸都红透了。怕蔺晨看出来,他连忙三下两下脱了衣服,
整个人浸入盆里,只露了半个脸在盆子外面。可是蔺晨虽然嘴上爱讨便宜,手上却规矩得很,很认真地帮萧景琰擦着背,还避开了有伤口和淤青的地
方。
萧景琰肩膀上的伤口刚刚愈合了一些,经此一战又裂开了。
“疼吗?”蔺晨问。
萧景琰摇摇头。纵是满身伤痛,可是和劫后余生的狂喜比起来,这都不算什么。
他活下来了,他等到了这个人回来。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值得高兴的了。
“老这样不行,会容易变成陈伤的。”蔺晨仔细查看他的伤口,“等回到了金陵,殿下要找个御医好好看看,最好歇上三四个月,肩膀都不要用劲。”
“没什么要紧的。”萧景琰不以为意。
“等你到了七老八十,就知道到底有没有要紧的,”蔺晨叹息,“殿下啊,就是太不知道珍惜自己,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萧景琰心里想,这不是还有你嘛。
可是他没说出口,这么肉麻的话,他可说不出来。他又不是那个厚脸皮的家伙,什么都能说。
正想着,冷不防从后面圈上来两只手,把他圈在中间。
“怎么了?”萧景琰问。
蔺晨搂紧了他:“有一刻,觉得自己回来晚了,觉得见不着你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萧景琰把手放在蔺晨的手上,却不知道自己是想要让他松开,还是让他把自己搂得更紧。
他转过头去,想要说什么,但是他忘了他依然是那个不太懂说好听的话的萧景琰。
浓情蜜意哽在舌尖,都化成了一个名字。
“蔺晨……”
蔺晨凑过来,含住了他的嘴唇。并不激烈,仿佛是怕碰到他身上的伤口。小心翼翼,充满珍惜。而他只是闭着眼睛,任凭蔺晨吻在他的唇上,唇齿研
磨,情丝纠缠。
外面有士兵来报:“殿下,有人求见。”
蔺晨在他唇齿之间笑了。
“殿下看看,你带的好兵,就没有一个识相点的。”他说着,这才恋恋不舍从萧景琰唇上撤开了。
“快洗吧,一会儿水该凉了,我先去庆功宴那里看看有什么要帮忙。”他对萧景琰道,然后掀了帐帘子先出去了。
萧景琰换好衣服,出了帐来。
他正想着不知道是谁人来见,没想到却见到了一个他怎么也想不到的人。
故人立于帐前,满脸盈盈笑意。
“见过殿下。”柳氏屈身对他作揖,小腹微微隆起。
+++
风雪终于停了。云雾散开,天边晚霞密布。
落日融金,竟有几分像旧日在五重塔看到过的暮色。
城墙上都是龙军攻城时留下的痕迹,千疮百孔,在暮色之中,更添几分沧桑味道。
萧景琰和柳氏沿着城关慢慢走着。
自他利用五重塔机关和玉舍利的传说帮她脱身并派人暗中送她离开金陵,不过才几个月时间,但是再见却已是恍如隔世。
这中间发生了太多事。
在卷入阴谋的漩涡之中沉浮不定的时候,萧景琰也曾想过,好在她不在了。这牢笼地狱,至少有一个人可以脱身也是好的。
现在看她,虽然一身布衫不施脂粉,却笑意盈盈,和萧景琰记忆中那个总是一脸枯寂的她判若两人。
“几个月了?”他问。
“三个月了,开始显怀了。”柳氏道,笑着摸摸肚子。
“你夫君呢?”
“在城外。”柳氏道,“士兵们正在掩埋同袍尸体,城里的百姓都帮着去清理战场了,他也去了。”
“知道燕军要打过来了,怎么没有逃走?”
柳氏笑笑:“殿下知道的,他腿不好,走不了,便让我走。我跟他说,上次我们分开,差点生死两隔。这次,便在一起吧,不要再让什么将我们分开了
,生死也不行。再说了,若大梁是安全的,那么在哪里都是安全的。若大梁要亡了,那么在哪里都是不安全的,我们这些百姓小民又能走到哪里去呢
。”
“那如果在十里城里,为什么没来找我?”
“殿下大任在身,护城为先,我怎么好来打扰殿下。我想着,若殿下胜了,便来见殿下,谢谢殿下,告诉殿下我过得很好。若殿下败了,也是毫无怨恨
。殿下没有弃城,没有放弃一个百姓,那我们陪着殿下一起死,也是甘愿了。”
萧景琰看她:“那以后呢?有没有想过要回中原?”
“还没想好。”柳氏道,“也许等到孩子出生了,长大了,金陵里认识我的老人也少了,我会和孩子他爹一起回去金陵。毕竟,乡音难改,故土难忘。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