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宴齐还没有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在身边驰骋的默列扑倒,一头栽下了马,跌在地上。他正要怒斥默列,却发现一支铁箭整个没入了默列的
胸膛,只在背上露出了一截羽翎。
“殿下小心……”默列艰难道,“有刺客……”
关山宴齐连忙躲入马腹下,抬头望去,山坡上突然发来一阵乱箭,如雨而下,顿时他最后的军团也人仰马翻,宛如被烈风扫落的树叶一般。惊马长啸
,被射中的尸体从马上跌下来,堆得到处都是。没有被射中的人也被震落马下,被惊马的马蹄踏过,一时间血流满地,尸横遍野,一片混乱,惨不忍
睹。
是谁?是大渝的人埋伏了他?还是梁军?
他们是要杀他?还是活捉他,作为质子去和自己的父皇谈判?
关山宴齐抬头望去,高处的山坡上,积雪反射着阳光,太过刺眼以至于他看不太清那个持弓的人的面容。
可是那个身影如此熟悉,即便只是轮廓,关山宴齐也一下子辨认出来了。
是他——那个一辈子都被他踩在脚下的人!
可……怎么会是他?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在和萧景琰的决斗中受伤,一直昏迷不醒,已经随虎军大军先行撤退了吗?
不,这不可能!
可是在背光之中的那个身影,却明明白白就是燕国二皇子——关山翰墨。
关山宴齐终于明白过来。
可恨!他咬碎了牙齿,顿时觉得口中一片血腥。
自诩为聪明一生的自己,这次竟然中了那个莽夫的圈套!
完了。然后他意识到,这次真的是一败涂地了。无可转圜。
不,不该这样的!他明明是要成为天下霸主的人,怎么可以折在这个人手里!
他该是齐宴之人,他的天命不该如此!
在背光里,关山宴齐看见那个人拉满了弓。
——不!
他想要大喊,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呼啸而至的铁箭削去了他半边脑袋。
其四 天命
关山翰墨收了弓。
后背上被萧景琰枪尖顶到的淤青还在隐隐作痛,他微微皱了皱眉头。
好在那日他如约在铁甲里又穿了锁子甲,不然身受重伤这件事就不只是演戏而已了。
他把弓箭交给身边的默宿,依然望着山坡下的那个人。
……那个曾经高高在上现在却跌落尘泥里的人。
关山宴齐的尸体倒在地上,被惊马踏过,以奇怪的姿势蜷曲着。
“本王一直想问你,明明关山宴齐派你来我身边卧底,你为何愿意背叛他而追随我?”关山翰墨问默宿。
“因为我想要当人。”默宿回答。
“人?”
“默影卫不能有自己的名字,无法决定自己的生死,只能在暗中杀人,却不能在太阳底下行走。在太子身边,我们都不是人,只是一片影子。可是我不
想这样度过一生。我宁可在太阳底下驰骋沙场浴血而死,也不愿意永远在黑夜之中当一片影子。如今默辰死了,默张也死了,而默列已经习惯了当一
片影子,可是我还是想要当人。但只要太子活着,我就永远也只是他的影子。所以我愿意追随二皇子。”默宿道,“生而为人,我想当一个堂堂正正的
人。而只有在二皇子身边,我才可以当一个真正的人。”
关山翰墨长叹一声。
“此次回去之后,默影卫这个机构即刻撤销。对大燕来说,默影卫从未存在过,也将不再存在,”他对默宿道,“剩下的默影卫我全部交给你,你来教他
们如何当一个真正的人。”
默宿单膝跪下:“多谢二皇子。”
“不必谢我,”关山翰墨道,“当初你答应帮我的时候,我便和你约定好了。我自当履约。”
不过,和他有约的人,却不止默宿一个,关山翰墨想。
那是虎军刚刚到达十里城脚下安营扎寨的那个晚上,琅琊阁少阁主乔装打扮,混入燕军阵营,趁夜潜入大帅帐中,宛如一阵夜风般,倏然就吹到了他
的身边。
看到蔺晨到来,关山翰墨立刻伸手去摸他的剑,但是蔺晨用扇子压住了他的剑。
“二皇子不要紧张,”蔺晨坐下来,对关山翰墨道,“我要是想杀你,你已经死了一百次了。”
关山翰墨知道蔺晨说的是实话。
这个人武功深不可测,在如此近处,想要取自己首级岂非轻而易举?可是蔺晨并没有那么做。
“你不想杀我?”关山翰墨犹疑看他,“你是靖王身边的人,现在两军对阵,你到这里来,不是为了杀我,又是为了什么?”
“谈生意。”
“生意?”
“是啊,我们琅琊阁就是做生意的。”蔺晨笑眯眯地说,“不过我这笔生意,可比燕太子给你那笔生意划算得多了。”
“我听过琅琊阁的生意,付出代价,得到答案。”关山翰墨道,“那我能得到什么,又要付出什么?”
“你要付出的是天下。”蔺晨道,“不过这天下本来也不是你的。就算有一天得到了,也是收在燕太子的囊中。可是你能得到的东西却是你梦寐以求的—
—大燕太子之位。”
“哦?”他望向蔺晨,不知道蔺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燕人尚武,大家都说二皇子才是真正的燕人后人,神器的传承者。而燕太子一点也不像个真正的燕人,他只不过比你早生了一年,就成了堂堂太子,
日日在你头上作威作福。如今南征也是一样,开城凿门这种流血流汗的活儿全部交给虎军来干。连战下来,虎军折损颇多,实力大减,不知道这口气
二皇子怎么咽得下去。”蔺晨摇头,“可是若二皇子能够成为太子就不一样了,实乃众望所归,人心所向。”
“怎么,蔺先生有办法助我成为太子?”
“若南征失利,龙军全军覆没呢?”蔺晨笑道,“一个没了兵权的太子,就像是龙被拔了龙牙,不过就是条蛇罢了。二皇子取而代之,指日可待。”
蔺晨的眉目清爽仿佛春风,但是那笑里却分明藏着惊雷。
不可否认,关山翰墨对蔺晨的话来了兴趣。
他放缓了语气:“那蔺先生说,我该怎么做?”
“说了是生意,那便是有来有往,在我告诉二皇子方法之前,二皇子也要答应我你应付的代价。”蔺晨道。
“什么?”
“若二皇子他日真成了太子,继承燕国帝位,那么梁燕就划大悲山和龙宿山为界,燕军永守不度城之北,有生之年,不犯大梁。”蔺晨道。
“我不犯大梁,怎么保证大梁不会犯我?”
“不会。”
关山翰墨轻哼一声:“帝王心术,你一个琅琊阁少阁主,怎么知道?”
“帝王心术,琅琊阁少阁主不知道。但是萧景琰的心,我蔺晨知道。”蔺晨说,“今日约定,可用我性命为他担保。”
关山翰墨没想到两人之间居然譬如知己,有如此深情厚谊。
但是见蔺晨言之凿凿,十分笃定,便也放下一些心来。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他想。而对现在的他来说,没有什么比扳倒关山宴齐得到太子之位更让他渴望的了。至于犯不犯大梁,五年十年,谁又能真的
担保。
“好,我答应。”想到这里,关山翰墨道,“今日约定,用我性命作保。”
“好!”蔺晨点头,朗声大笑。
“还有一点,请二皇子一定记得。”然后他道。
“蔺先生请说。”
“如若二皇子违反今日和我的约定,那我必定亲手履约。到时候无论二皇子是在雪岭之巅,还是在深宫之内,不论二皇子是意气风发,还是垂垂老矣,
我蔺晨一定如约而至,亲手取二皇子性命。”
他抽出关山翰墨的佩剑,掌风一劈,佩剑当即断成两截,看得关山翰墨心中惊悸。
“我和二皇子今日就在这里结下断剑之盟。”蔺晨道,“若有违约,当如此剑。”
那夜密议完计划,蔺晨携半截断剑正要出帐,关山翰墨拦住了他。
“还有一事。”关山翰墨道。
蔺晨回头看他。
“明日一仗,万军阵中,耳目众杂。关山宴齐派出的细作们也混在虎军里。所以到时候我绝不会有所收敛,必定全力出击。若靖王不能真的赢我,那么
今日之约,便不存在。还请蔺先生原谅我关山翰墨无法履约。”关山翰墨道。
蔺晨微微一笑。
“赢得了,”他道,“因为他是萧景琰。”
“还有,”蔺晨补充,“与其担心靖王殿下,二皇子还是先担心你的锁子甲准备好了没有,明天你可就全靠它了。”
……正如蔺晨所说。
第二日对军阵上,那个叫做萧景琰的人,果然赢了他。
那是关山翰墨在沙场上的第一次失败。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他想:原来这个天下真的这么大,原来比他更孤勇更不怕死的人真的存在。
关山翰墨假装受伤之后,是夜,蔺晨派列战英带骑兵千人来袭。
自此虎军溃军假象终于造成。关山翰墨撤回虎军,保存实力,同时静观其变,冷眼看着关山宴齐兵败的时刻终于到来。
他本可以饶关山宴齐一命的。龙军覆没。兵败至此。在大燕,一个没有兵权的太子是不足惧的。只要等到回到大燕,他连同虎军众将在父皇面前参上
关山宴齐一本,取而代之也轻而易举。
……可自己没有饶他。
关山翰墨对自己说,他这么做,是因为关山宴齐残酷嗜血,好战成性,不择手段,不守道义。他驯养杀手,阴谋暗杀,无事不为,无恶不作。就连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