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先生说要怎么办?”
“我们要先拔掉两颗犬齿中的一颗,让其中一军暂时瘫痪下来,这样关山宴齐不能用车轮战攻城。”
“先生有办法?
“我确有一计。”
“说说看。”
蔺晨不语。萧景琰看得出来,他似乎仍有顾虑。
“怎么了?”
“棋行险招。”蔺晨兀自坐了下来,“而且要命的是,这颗我要用的棋子是殿下你。”
萧景琰懂了。蔺晨这是在顾虑他的安全。
他看着蔺晨的侧脸。曾几何时,他看他,总觉得这眉和眼,鼻和唇,都带着股流月追风的清冽之气。可是如今再看,却觉得沉郁了很多,总有股淡淡
的忧虑萦绕其中。也是,自从说了要陪在自己身边之后,这个人的世界便不再是逍遥自在的江湖,而是这狼烟四起的朝堂和战场了。
“先生这是不信任我吗?”他问。
蔺晨抬头看他:“殿下这是什么话!”
“若先生信任我,便应该放手让我一试。”萧景琰说,突然灿然一笑,俯身压低了声音道,“要是成事了,我就好好奖赏先生。”
蔺晨扬起一边眉毛:“奖赏什么?”
萧景琰微微一笑,又直起身体:“成事了再说。”
他说完想走,没想到蔺晨突然伸手拉住了他。萧景琰一时没站稳,跌坐在蔺晨腿上,蔺晨就将他一把揽过来,笑眯眯地看他。长这么大,萧景琰还是
第一次坐在一个大男人怀里,耳根一热,连忙推了蔺晨一把,可是蔺晨手上有劲,又把他拽回来。
“我这个人不喜欢赊账。”蔺晨道,“殿下先说给我什么奖赏,我再告诉殿下我的计策。”
“没脸没皮。”萧景琰红着耳根道。
蔺晨就贴着他耳朵吐气:“哎,我知道殿下就喜欢我没脸没皮。”
丝丝热气就混着蔺晨故意作哑的声音钻入耳朵里,萧景琰只觉得浑身哪儿都热潮上涌,一时控制不住,从耳根一直红到了脖子。
蔺晨看了他片刻,笑了。
“殿下脸这么红,就像是个煮熟的虾子,剥开了壳就可以吃了。”
他说得半是玩笑,半是认真。萧景琰发誓他甚至听到了蔺晨咽口水的声音。
“我……”
他刚张开口,蔺晨就凑过来,舔了舔他的嘴唇。
自从凤凰神女案解决来,萧景琰公务兵务都繁冗,蔺晨也每日放鸽子收鸽子来来往往地见各路琅琊阁探子似乎忙得很,但是两个人总还是有些见面的
空隙,关起门来,温情蜜意一番。萧景琰是个情窦初开的傻子,蔺晨碰到了这个傻子,似乎也变得聪明不到哪里去了,有时候只是两个人傻兮兮地腻
在一起,便觉得就算把这外面的大千世界浸在寒风里泡烂了也不可惜。
可惜,外面的世界是泡不烂的,只会一日日地迫近,一日日地兵戈愈烈。
有时候萧景琰回来的时候早已累得七荤八素,连衣服都没脱,一坐下来头一歪就能睡着。
这个时候蔺晨就会把萧景琰整个人轻轻拖过来圈在怀里,任他靠在自己腿上睡个昏天黑地。
行走江湖这么久,活了这么多年,蔺晨从未有过这么多的牵挂,这么多的担忧,也从未有过这么多的满足。
一吻得逞,蔺晨胆子更大了,手一伸,就落在了萧景琰脸上,手指温柔地攫着他的下巴,指腹研磨着萧景琰饱满的嘴唇。
他又想往前凑头,这次萧景琰别开了头。
“这大帐之外,人来人往的,你不怕被人瞧见?”
“瞧见怎么了?”蔺晨道,“再说了,就是亲个嘴,不做别的。这些日子每天都是急行军,我和殿下又不同帐,平时三天两头也见不到,我这心里啊,想
得慌。”
萧景琰憋着一口气:“你明明昨天才见了我,前天也见了我……”
“没听古人说吗,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蔺晨道,“殿下这么好看,我想天天见殿下,有什么奇怪吗。”
他说得认真,仿佛这是一件多么平常的事情。
萧景琰觉得自己被他连哄带骗,就要就范,还好突然远远传来了列战英的声音。
“殿下……”
他立刻推了蔺晨一把:“快起开!”
这次蔺晨终于松了手。萧景琰连忙站起来,整了衣冠,然后又端正地坐回桌前。
列战英进了帐,看见蔺晨也在,并不奇怪。
之前在靖王府的时候,就看见殿下和蔺先生总凑在一起,还老关着门说话。
知己之交,当如是也。他这么想。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特别是凤凰神女一案后这种感觉愈盛。
他总觉得蔺先生看殿下的眼神,似乎和蔺先生看自己的眼神不一样。
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去问庭生。
当然不一样啊……要真一样就不得了了,庭生笑着说。
列战英想了想。
……更不明白了。
不过管他呢,他想。他喜欢看殿下和蔺先生在一起的样子。
在蔺先生身边,殿下会高兴,会生气,会吹鼻子瞪眼,阳光灿烂,生气勃勃,有时候还会像个小少年,有点殿下自己都没有发觉到的骄纵和闹腾。
“打扰殿下和先生议事了。”列战英道。
“不妨。”萧景琰道,“有什么事?”
“探子来报,虎军已经到十里城附近,估计今日夜里就可到十里城脚下。”
“城防如何?”
“所有工事已经万事俱备,人员配备也各就各位。”列战英道。
“好。”萧景琰点头,“粮草方面呢?”
“军粮已经在途中,不日就可以到十里城,相信城中军民粮食供给问题很快就可得到解决……”
想要长期守城,首先要解决吃的问题。先前为了支援不度城守军,北征军日夜奔袭快马来援,粮草车一时跟不上,便选调一支军队押运粮草,殿后而
行。
突然蔺晨的手从桌子底下伸过来,抓了萧景琰的手心一把。
萧景琰一惊,回头瞪他,蔺晨脸上却反而一本正经起来,只是手还是不老实,握着他的手指在桌子底下来回晃悠。
看列战英还在那里絮絮叨叨,他就凑到萧景琰耳边:“殿下到底要给我什么奖赏?”
“说了成事了再说。”
“先说嘛。”蔺晨讨价还价。
萧景琰瞪他:“我看你还是别要了。”
“哎别别别……”
列战英听了一耳朵:“什么奖赏?”
蔺晨大笑:“总归不是给你的。”
列战英委屈。他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件事。
“殿下,还有一事。刚刚郭青带了剩下的一千赵家军里还能走得动路拿得起剑的来投北征军,要求入编。”
“我不是令他们好好歇息养伤吗?”
“殿下是说了。”列战英道,“可是郭青说,他们都是战士,打仗的时候,哪有战士不上战场的道理。往日无论有什么恩怨,君臣之恩也好,杀身之恨也
罢,都一笔勾销。此后无论得什么名声,英雄之师也好,窃国之贼也罢,他们也不在乎。他们说他们跟殿下一样是大梁男儿,便要守着大梁寸城寸土
寸山河,流尽最后一滴血。”
“好!把战甲和兵器分给他们。”萧景琰道,“明日清晨,我与他们誓师城下,同袍结义,同死共生。”
其四 四面燕歌
虎头旗在寒风中飘着,凛冽作响。
关山翰墨策马伫立旗下。
不度城大败,他还以为十里城里肯定军心不稳。
没想到十里城城防严密,部署周全,看不出一丝受影响的样子。
这个萧景琰虽然多年不带兵,但是章法不乱,气势犹在。
虎军昨日傍晚才到了十里城不远处的那块空地,安营扎寨,稍事休息。
今日清晨起来,他便整肃清点了部队,按着关山宴齐的命令,向十里城城门进发。
关山宴齐总把开城凿门流汗流血的活儿交给虎军来干。因此不度城之战中,虎军的折损比龙军更重。
他跟关山宴齐不同。对关山宴齐来说,士兵只是地图上推进的标志,而对他关山翰墨来说,那些都是跟他比过枪赛过马摔过跤的兄弟。活生生地活过
,冷冰冰地死了。
如今只剩十万铁甲站在他的身边,却必须把不度城的血腥和死亡再重演一遍。
关山翰墨可以想象十里城之战会有多么严酷。
这是去往金陵路上的最后一座险城。
大梁已经退无可退,一定会拼尽最后一个人也要守住这里。
可是关山翰墨不得不做。
因为关山宴齐才是太子,是这次南征的最高统帅。他的命令自己不得不服从。
战马嘶鸣,马蹄不安地在地上弹动着,激起阵阵风沙。
只待日头升起,关山宴齐的出征命令就必须执行。
突然前方有士兵急急来报:“殿下,十里城城门开了。”
“什么?”副将震惊,“他们放着这样一座险城不守,是准备出城拼死一战吗?”
“来了多少人?”副将问。
“一人。”
“一人?”副将更惊讶了,“怎么,是来议降的?”
“不是。对方未带信使令旗和金印,反而铁甲披身,带着武器。”
“哦?”关山翰墨道,“我去看看。”
他一身黑甲,策马前行,虎军自动让开一条道,静默着让自己的统帅通过。
关山翰墨行到阵前,看到对方果然来了一人,单枪匹马,一身红色铠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萧景琰!
两人在呼啸的寒风中对峙。
“靖王一人前来,所为何事?”关山翰墨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