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我那匹马,”蔺晨想起来对列战英道,“那个旅店有个缺点,就是不能系马,不如帮我把我的马寄存在你们的练马场吧。”
“练马场里的都是军马,你这匹老马,只有给踢死的份儿。”列战英哼了一声。
“别瞧不起这匹老马,你们今日能得到我的相助,全靠它的帮忙。”
“战英,明儿一早把蔺先生的马送去司马曹吧,让司马曹的主事帮忙照顾便可。”萧景琰吩咐。
“是,殿下。”列战英不甘不愿地答应了。
一行人已经到了靖王府门口。
“我送先生到客来楼去吧。”萧景琰道。
蔺晨打量他:“我怎么好意思让靖王殿下送。”
“你从琅琊来金陵,不远千里。我从靖王府送你到客来楼,又有多少距离。”萧景琰说。
蔺晨倒也没有再推脱,两人就出了靖王府,在夜里往前走着。列战英在前面几丈处提着灯笼。
“靖王殿下还真是个实诚人。”在夜色里,萧景琰突然听见身边的人道。
“哦?”他看向身边,蔺晨兜着手在那里慢慢悠悠地走着。
“梅长苏留下个破袋子,上面说着让你找我,你就还真的来找我了。”
萧景琰笑了笑:“先生说的,是也不是。”
“哦?”
“我和小殊一起长大,情同手足,我信小殊。他让我来找蔺先生,自然有他的道理。可是却不止如此。”萧景琰说,“我曾经在苏宅的赏花宴上听见你跟
小殊谈论江湖情势朝中谋划战场布兵,蔺先生也许忘了,我却没有忘。那时我虽然只在远处听着,但是却觉得十分受教。”
关于那次赏花宴,蔺晨的记忆已经不甚清楚。那个时候朝中动荡,边境骚乱,梅长苏身命垂危。他和萧景琰第一次见面,便是在那样生死交关的关头
。
那个时候梅长苏还没揭开林殊的身份,他强忍病痛和蔺晨看花论道,便是故意把一些计策谋划不着痕迹地讲给同在苏宅赏花的萧景琰听。
那个时候,萧景琰就坐在庭院那头。蔺晨隔着初樱枝头遥遥望见一张颧骨如削的英俊侧脸,见那个人修长的手指握着玉杯,似若有所思。
……他没有想过他会和这个人再有交集。
“所以我请蔺先生来,不只是因为小殊让我这么做。也是因为我知道,蔺先生是能够解我困顿的人,”萧景琰说,“小殊有时候会跟我自夸,说他是天下
第一聪明,先生是天下第二聪明……”
“什么天下第二聪明?”蔺晨打断了他,“我这是让着他呢。你看他整日那个病恹恹的样子,我好意思跟一个病人争天下第一嘛。”
“那么先生现在便是天下第一了。”
“哼,我才懒得当这个天下第一。”蔺晨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又开口道,“沙场归来三年,我一次也没有梦到他。但是接到你的飞鸽传信的那天晚上
,我便梦到了他。他对我说,蔺晨,当年我们可是打了赌了。你输了,你说过要帮我做三件事的。现在你难道要反悔?于是我早上起来,便去马厩选
了这匹老马,我对自己说,若是这匹马还没有走到金陵就老死了,我便回琅琊山去,也不管他梅长苏高兴不高兴。可是若它走到了,那就是天意。天
要我帮你,我就勉为其难帮你一下好了。”
“那么先生是想要它走到呢,还是走不到?”萧景琰问他。
“有什么关系,反正它走到了。”蔺晨道。
“我看得出,先生怪我。”萧景琰想了想,说。
蔺晨没有开口。
良久,他说:“他愿意为你而死,为大梁而死,他死得其所。只不过……”
“只不过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萧景琰沉沉回答。
“我朋友遍天下,但知己却只三两个。”蔺晨感慨,“没有那个聪明得过分的家伙在,最近就连酒也变得难喝了。”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兵马大道的路口。
“靖王殿下就送到这里吧。”蔺晨向他作揖,“告辞。”
他一伸手,列战英便把手里的灯笼递给了他。
萧景琰望着蔺晨在夜色里走远。
风过。随着他的衣袂飘舞的,不知道是夜雪还是初樱。
萧景琰想起自己最初见到这个江湖人,也恰巧是这个时节,冬雪初融,春才露头。
蔺晨坐在初樱之下和林殊谈笑论道,不时朗声大笑,一如今天一样穿着一袭白衣。
虽然相见不过几面,可不知为何,每每见他,心头总是又是无声,又是躁动。
“这个蔺晨,真是无理。经常对殿下口出狂言,实在是让人看不惯。”列战英看着那个背影道。
他回头看萧景琰,却看萧景琰似乎若有所思。
“殿下在想什么?”列战英问。
“在想……”萧景琰微微一笑,“蔺先生恐怕不太喜欢我。”
“他不喜欢您,我还不喜欢他呢。”列战英愤然说道。
其二 五毒化骨针
气煞我也。
列战英在心里骂了蔺晨一百遍。
明明约好了第二天起个早去查案,列战英赶早起来到了客来楼,店家却告诉他蔺晨还在休息。好嘛,这个蔺晨一觉睡到了接近中午才起来。起来也就
算了,他终于以为要去查案了,没想到蔺晨却带着他去了飞鸿楼。
“等等,蔺先生,”列战英拦住了他,“我还以为我们是要去刑部查看刘南至留下来的血书。”
“去,我们当然要去,但是我现在饿了,饿了就必须要吃饭。刑部嘛,可以吃完饭再去,”蔺晨说,“不然难道你要我饿着肚子先去看那脏兮兮的血衣,
看完了哪里还能吃得下饭。”
“蔺先生不要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吃饭是人生第一要事。怎么了,给靖王当差就不许人吃饭了啊。”
列战英正要说什么,结果肚子里咕噜一声。
他起了大早,又等了一个上午。本以为气都气饱了,没想到却居然给他气饿了。
“你看看,精神境界再高,身体要求还不是和我这个俗人一样。”
蔺晨大笑,抄着衣袖就往飞鸿楼里走。
列战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若不是这人是殿下请来的,列战英真想赏他一顿老拳。
庭生却抢先把列战英劝住了。
“战英哥,我想蔺先生自有他的道理,我们且跟过去看看。”他对列战英说。
蔺晨也是三年没见庭生了。上次见面时,他还是个才九岁的瘦小孩子。这一别,他已是一个十二岁的清俊少年。因为大梁皇帝一直没有承认庭生的身
份,靖王便将庭生收作义子,让他住在靖王府里。庭生平时除了去书院读书,跟着列战英习武,总还想做一点力所能及之事。这不,因为萧景琰上午
要去上朝,庭生便自告奋勇,说是想来协助列战英和蔺晨查案。萧景琰便让列战英带他一块来了。
刚刚到了中午,飞鸿楼里人声鼎沸。
因为飞鸿楼在城东头,靠着清正书院,所以在这里吃午饭的学子尤其多。就连“飞鸿楼”这三个大字,还是清正书院的名笔孔通老先生亲自写的。
蔺晨想也不想,拿起菜单就照着上面的名菜一溜地往下点。什么水晶红烧肉,浓酱烧肘子,桂花焗虾仁,清蒸七宝鱼,点了满满一桌。
“先生吃那么多,还能那么清瘦,也真是不容易。”列战英忍不住开口道。
“哎,我也烦恼我怎么吃不胖。”蔺晨的脸皮却仿佛比穿不透的倒春寒还要厚。
倒是庭生若有所思:“我明白了,关于先生为什么要来飞鸿楼吃饭。”
蔺晨正夹起一块肘子,这会儿倒不急着吃了。
“你说说。”他放下筷子,对庭生道。
“我和战英哥都只想到了现在,而先生想得比我们远。”
“我不懂。”列战英还是摸不着头脑。
“刘南至是最近失踪的,可是掳走刘南至的凶手却假装温敏儿的冤魂索命,这要么就是有人借温敏儿之名装神弄鬼,要么就是这件事真的跟温敏儿有所
关联。而温敏儿是三年前死的。因此刘南至被杀,也许不是和刘南至现在所做的事有关,而是和他三年前所做的事有关。”
“那跟飞鸿楼又有什么关系?”列战英问。
“刘南至现在虽然是兆南府尹,但是他是两年前中的新科举人,这说明他三年前还是白丁一枚,应该在书院读书。而金陵的考生大多都在清正书院学习
,而飞鸿楼是考生常来午休聊天吃饭的地方。”庭生看着蔺晨,“先生到这里来,无非就是想趁着这个机会打听一二。”
蔺晨嘴角一挑:“孺子可教。”
“原来如此。”列战英这才明白过来,有点不好意思。
他也是个爽利人,有问题就问,有错就认,便立刻站起来作揖:“对不起,之前是我误会先生了。”
“哎哎哎,嫌我这么英俊还不够引人瞩目是不是,坐下坐下,”蔺晨用扇子敲了敲列战英的肩膀,“坐下吃饭。”
“可是先生为什么不早点说?”列战英坐下来问。
“什么都说了,那还有什么意思?”蔺晨剥了个花生笑笑。
这人肯定是故意的!就想让他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呢,列战英心里愤愤想道。
列战英还想要说什么,忽听得旁边那桌有人议论刘南至。
“我也凑过去听听。”蔺晨丢下了手里的花生壳便准备凑过去。
“我也去。”列战英立刻又要站起来。
蔺晨立刻又把他摁住了:“你去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