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郅舒了一口气，回头，月光被乌云遮蔽，少年融入夜色之中。
李郅狂奔而去恰恰把人接住，怀里人轻得似乎被风一吹就要消散。他眼睛含着笑意，却再也不灵动了。白瓷般的脸几近透明，身体冰冷如雪。
李郅一遍又一遍地喊着他的名字，直到最后带着哭腔尤不自知。
四娘三炮赶来，紫苏也带着双叶来了，四人什么都没说，姑娘们强忍着声音默默地流眼泪，三炮一拳打在树干上，手被砸出了血，四娘跪了下来，脱下披风给萨摩盖上，眼泪就开始哗啦哗啦地流。
“他已经耗尽了自己的精血与神魂，把他交给我吧，他想回伽蓝。”墨萧缓缓走来，把手放在萨摩眼脸处，轻轻拨下。
李郅死死抱着不放手，“别吵……他累了，睡着了……”
墨萧在旁边静静地等着，时间好像停止了。
李郅呢喃道，“你还欠着四娘的钱呢，这样就想一笔勾销……太狡猾了……还记不记得我还欠着你一顿太白楼呢……你不是说最放不下的是美食吗……我们明天就去好不好……说好的帮三炮追到紫苏呢，你看你是不是想食言，三炮要气坏了……双叶的宝贝们还不够呢，你们不是说一起去找西市找新玩意吗……丢下人家一个姑娘，太不仗义了……”
从此凡舍要安静了吧，客人们终于耳根清净了……四娘终于不用留着那骗吃骗喝懒虫，收入可以进账一大笔……三炮终于不用总被使唤了，这下舒坦了……紫苏终于不怕那幼稚鬼总是突然吓唬自己了……双叶终于不担心自家的小灰小白被那调皮鬼弄得支离破碎，客死异乡了……李少卿的钱袋从此不会总是空空如也了，大家都能好好的了……
可是啊……李郅舍不得，舍不得那个干了坏事飞快逃脱的身影，舍不得那个偷吃食物还理直气壮的嘴炮，舍不得办案时机敏狡慧的眼神，舍不得结案时自信果断的神情，舍不得有时恍惚迷糊，舍不得有时精明算计，舍不得他的笑，舍不得他的泪……舍不得……
李郅从怀里取出小盒，拿起那只秀美的手镯，小心地戴在萨摩的手腕上，轻轻地摩挲着……手中紧紧握着那只绿松石耳坠……
他慢慢地站起来，缓缓地走向悬崖……
第111章 第 111 章
一年后，李郅把大理寺少卿的职位顺利交接，便向李世民辞官。四娘也把凡舍关了，与三炮一起跟随他南下。记得临走时，紫苏和双叶哭得梨花带雨，三炮依依不舍，只是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四娘最后看了一眼长安，想起墨萧说过，会带她和孩子去苏州看看，听说江南钟灵敏秀，人杰地灵。就算如今早就物是人非，就算现在只剩下自己了，她还是想去看看。
本来就没有目标，李郅也就赞同了四娘的提议。
这一天，他们到苏州城，李郅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里面只静静躺着一只耳坠。
听过江南的美食很多，希望你会喜欢。
三人踏进城内，不自觉就喜欢上了这里，干脆就在这里落脚了。
四娘重操旧业在这里开了一家凡舍，当然这次的跑堂有三炮不说，还有英俊潇洒的李大公子，自然要增色不少，那些水灵灵的姑娘一见到他，哪还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个个如狼似虎恨不得把李公子抢回去当个乘龙快婿。
四娘自然乐得自在，反正每次这些姑娘们一日三餐都要在这里解决，自己只管把算盘打得响亮，李郅的窘迫她完全忽略不计。
每次打烊后，李郅才有时间一个人待着，他总喜欢一个人坐在屋顶看着满天繁星喝酒。
晚上，四娘也拿着酒上来了，“怎么了？又想那小子了？”
李郅低头笑笑，灌了一口酒，“我时常在想，那天如果不是黑伽罗出手，我是否就真的跳崖了。”
“哼，就那么点高度，就怕摔不死你，摔个半身残废，我现在岂不是亏死？”
“是啊，就怕萨摩也不欢迎我，嫌我太抠门。”
“才知道。”四娘回想起那天，李郅一直抱着萨摩不放手，最后竟然失魂落魄地走向崖边。是黑伽罗点了他的穴道，然后把萨摩带走。
那个负心汉，还是跟过去一样擅作主张，这么一走就再无音讯，看来当初不应该对他手下留情，以至于现在，他究竟把萨摩葬在哪也不知道。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不一会儿就见底了。
四娘站起来，“好啦，我看你这一年也适应得挺不错，想归想，别坏了身子。我还要靠你去招呼那些小姑娘呢。”
李郅苦笑，能不提这事吗？听着就头痛。
第二天凡舍开门营业，突然发现后厨新入仓的三斤牛肉不见了，气得四娘抡起菜刀追砍三炮，“好你个黄三炮，竟然学会偷吃了！把命留下！”
三炮抱头乱蹿，“四娘，我冤枉啊。这种事只有小萨干得出来，哪会是我啊？”
他躲到刚洗漱出来的李郅身后，可怜求救。
“你睡糊涂了吗？难道那臭小子的鬼魂还会回来偷吃不成？”
四娘刚说完，三炮就一副活见鬼的样子，指着四娘后面，颤声道，“鬼……鬼啊！”
四娘一边骂一边转身，“再胡说八道，小心老娘……”
厨房里钻出满嘴是油的小偷，双手还拿着鸡腿和包子，棕色微卷的长发垂于胸前，本人鬼鬼祟祟地弯腰一副你看不见我的样子，正要开溜。
还没等四娘反应过来，李郅一个箭步就挡住了他的去路，他往左他就跟着往左，他往右他就跟着往右，两人来来回回几次后，小狐狸终于爆发了，他站直身子叉着腰，“我说李郅，你这人能不能不要这么死板，能不能让我有个华丽一点的出场啊！”
李郅眼睛一热，根本就没听他说什么，低头，便吻上魂牵梦萦的人儿。
鸡腿，包子都掉在地上了，萨摩有些心痛之余却舍不得离开，他何尝不想念？
四娘又要流眼泪了，三炮咬着擦桌子的桌布感动的鼻涕都要出来了。
准时上门的姑娘们惊叫，“哪只狐狸精！”
吓得萨摩使劲推开李郅，李大公子满脸黑线。可是那些姑娘们根本就没注意他，而是被面前可爱的小吃货吸引去了。
“哎呀，好可爱~！”
“长得真好看~！”
“来，姐姐亲亲~！”
姑娘们涌过来围着萨摩又是捏脸，又是摸头，完全忘了刚才大叫狐狸精的气势。
萨摩乐呵呵笑道，“姐姐们，下次别空手过来呀。我喜欢吃烧鸡烧鸭烧鹅。”
“好呀，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带。”那姑娘顺手还在萨摩屁股那捏一下。
“啊……”萨摩马上溜到李郅身后把这挡箭牌推出去。
四娘心想，这哪还是正经人家的姑娘，根本就是一群女色狼。只见李郅也是蹑手蹑脚的，四娘只好出手半哄半推把姑娘们送出门去。
好不容易关门，他们才有时间好好叙旧。
“你小子不是变咸鱼了吗？怎么又爬起来了？”四娘虽然不客气，但高兴的语气还是掩不住。
萨摩挠挠头，“这个嘛……咱们吃饱再说吧。吃饭啦吃饭啦~！”
“还吃！”四娘怒目，李郅宠溺道，“吃饭，对，吃饭。”
三炮下巴掉地上，老大啊，太不争气了……
风卷残云后，四娘见他满足地摸着肚皮，才开口问，“你怎么来苏州了……为什么不来找我们？”
“我这不是刚醒嘛……你知道我可是饿了一年啊……你没见我都皮包骨了吗？”
“是瘦了，来多吃点……”李郅又把美食端过来，看得三炮无语……
萨摩撇了他一眼，“四娘，跟我去见个人。”
“谁？”
“你来就是了嘛……”
萨摩带着他们出门，留着三炮看店。
他们一直往城南走，到一处村屋门前才停下来，一个白白嫩嫩的小男孩在那玩着球。
四娘一眼就认出来了，努力压着心里的激动，柔声问，“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男孩眨眨眼，天真一笑，“我叫公孙羽。”
泪水一下子就缺堤了。
……
“四娘，给我们的孩子起个名字吧。”
四娘摸摸肚子，慈爱道，“孩子随我姓，男孩子就叫公孙羽，女孩的话，就叫公孙玉。”
……
她轻轻地抚着小男孩的头，这一刻犹如隔世。
萨摩远远站着，眼睛很热，慢慢把一年前的事告诉李郅，“你的手镯上有一块锁心玉，是伽蓝圣物，能保住人的神魂不散，多亏了你，我才能站在这里。”
李郅紧紧握着他的手，“我竟然是误打误撞……母亲没有跟我说过这手镯的来历，只是说，要把它戴到……”
“有锁心玉只是其一，还需要一人奉献自己的精血，师傅他……只留下了那孩子。我觉得好对不起他们……”
“别乱想了，换作我们任何一个人，都会这样做。傻瓜……”李郅把萨摩抱在怀里，轻轻让他靠着自己肩膀上，“只要你活着，别说此生，就算是生生世世，我都愿意换……”
萨摩往他怀里蹭，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掉眼泪，“你才傻……我不要自己一个人，谁给我买吃的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