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你最近不是刚刚放了一批船出去,我记得我那一成利你还没给我。”明楼依旧看着报纸,“我给你钱?我倒觉得你还得倒找钱给我。”
“守财奴。”阿诚嘀咕。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阿诚也不回他,只是穿上大衣,戴上围巾。
“走了,奉长官之命办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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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76号送完珍珠项链回来,天色已近黄昏。
还好没有正面撞上汪曼春,不然她肯定得扒他一层皮。
晚上还有事,他想先回办公室跟明楼交代一下,然后早点出来。
去了办公室,却发现明楼不在。
“明长官呢?”他跟书记员打听。
“说是去咖啡馆喝个咖啡。”
他折回办公室,想着是不是要在这里等明楼,想了想,又觉得还是去咖啡馆直接找他。
但是刚刚站起身来,明楼就回来了
“怎么跑去外面喝咖啡了?”
“你不在,别人泡的我也不爱喝,就去前面海军俱乐部楼下的咖啡馆买了。”明楼说着,脱了大衣挂起来,然后从怀里取出一个包好的纸包递给阿诚。
“这什么?”
“礼物。”明楼说,“为了昨晚你替我挨得那一巴掌跟你道歉。”
阿诚打开来,里面竟然装了一对皮手套。
“手不是怕冷吗?”明楼说,“戴着吧。”
“还有,这是我亲自去买的。”明楼补充。
阿诚戴上,竟然非常合适。
“你怎么知道我的尺寸?”他惊讶。
明楼抿嘴一笑:“今天早上不是摸了个贴贴实实吗?”
明明假装忘掉了,但是明楼一句话,阿诚又忍不住想起来今天早上,自己和明楼双手交握相拥而眠的场景。
“谢谢。”脸一热,他赶紧低头说道。
“手套也收了,是不是有点奖励?”明楼背着手说。
阿诚的第一反应就是明楼还想要再加一成利,他刚想说不行,但是抬头却见明楼凑过脸来。
他赶紧用戴着手套的手一把捂住明楼的嘴。
“别别别别别。”他说,“工作关系,记得吗?”
明楼拿开他捂着自己嘴的手,笑了:“你怎么就会来这招。”
但是明楼倒是没再有别的举动,只是瞧着阿诚戴着手套的手。
“挺好看的。”他点点头。
“算你有眼光,”阿诚也赞同,“这个牌子以剪裁好看出名。”
“不,”明楼摇摇头,“戴的手好看,手套才会好看。”
明明是些轻浮词句,但是被明楼说来,不知道为什么,却非常中肯,仿佛什么真知灼见,让人特别往心里去。
说真的,阿诚之前从来没有怎么注意过自己的手,结果那天晚上赶去烟花间赴约的车上,却忍不住盯着自己的手发呆起来。
“烟花间”是上海有名的烟花场所,出入着达官贵人,也混迹着三教九流。
三步一房,五阶一榻,卷帘低垂,艳曲声声,到处都是脂粉、大烟和金钱搅拌过的味道。
“哟,新手套。”杜鹃斜靠在阿诚肩上的时候说。
杜鹃是烟花间的头牌之一。她总爱穿绣着杜鹃花样的立领旗袍,梳着偏边发髻,一双娇湿欲滴的眸子,就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杜鹃。由此得名。
不仅长得美,杜鹃的金陵小曲也唱得特别好,因此新政府办公厅的高级秘书阿诚先生偏爱她,在她身上挥金如土这事儿也是众所周知的。
“嗯,一个朋友送的。”阿诚把目光从手套上移开了。
“说吧,是哪个姑娘送给你的?”
“不是姑娘。”
“别装了,瞧你盯着手套那一脸傻相。”
好吧……一个特别重量级的“姑娘”,阿诚想。
杜鹃举起阿诚的手套嗅了嗅,当真没有半分脂粉味。
“真猜不着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偏着头。
“别想了,你想不出来的。”阿诚点了点她的小脑瓜。
“好吧,以前觉得你没心,今天终于发现原来你是没动心。”杜鹃啐了一口,“真的动了心,还不凡夫俗子一个。”
“我本来就是凡夫俗子。”阿诚叹息。
“当真这么美的女人摆在你的旁边不看,却只看手套?”她说,伸手解开了旗袍领子处的盘扣。
阿诚一下子握住了她的手:“咱们说好了的。”
“跟你开玩笑的,这么紧张。”她笑了,“好了好了,我这条命都是你救的,这点秘密我还不能替你保守嘛。再说,你每个月都给我这么多钱,来我这里却只是找个地方睡觉而已,这种白收钱的事情我干嘛不干啊。”
郭骑云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阿诚伸手去解杜鹃的旗袍盘扣。
“咳!”他用力咳嗽了一声,两个人同时抬头看他,阿诚才松了手。
杜鹃慢悠悠地扣好了旗袍扣子。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她唱着小调,然后袅袅婷婷走出去,把房间留给他们两个。
郭骑云向来是最讨厌来这里碰头的。
理由很多,比如说……刚才那样。
“我跟你说……”他开了口。
“……我的生活作风太不正派了对不对?”阿诚已经学会抢答了。
“好了,你来总不是和我讨论生活作风的吧。”他看着郭骑云,“说正经事。”
郭骑云点点头:“这次来是给你通知的,上次收到的任务电文,具体的行动计划已经拟定好了。时间是新年夜,主要刺杀执行人是二组,我们三组和一组负责协作,地址在愚园路68号。行动代号:锄奸。”
愚园路68号,那不就是……
阿诚的心神一震,一下子捏住了拳头。
“是谁,要刺杀的人?”他说,手套绞紧在手上。
“新政府的时局策进委员会的会长,也是特工总部委员会的新会长,”郭骑云说,“明楼。”
第六章 【锄奸行动】
回到办公厅的时候,明楼的办公室还亮着灯。
阿诚推门进去,明楼惊讶地抬头看他。
“你怎么又回来了,不是约了人吃饭吗?”
“吃完了。”阿诚在待客的沙发上一屁股坐了下来。
“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明楼虽然这么说,却也没有赶他,又兀自低下头去看文件。
而阿诚只是静静看着他。他好像总是看不够这个人。
儿时他最喜欢的,就是看明楼读书,写字,打球,骑马,拉京胡,唱戏。
现在他最喜欢的,不过也是看明楼批文件,看报纸,吃饭穿衣,喝茶饮酒,高谈阔论,人模狗样。
作为一个高级秘书,他的位置在明楼的身后。他喜欢那个位置。
有时候只是一个侧脸,有时候是一个背影,一举手一投足,一声朗声大笑,却也让他移不开目光。
一个男人可能拥有的最好模样,他在这个人身上看过了两种。
少年时的风华无双,成熟后的沉稳干练。唯独缺了中间这些年,明楼去了国外求学,他也在外兀自流浪,隔了天涯两端,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他没有看到。
如果可以的话,阿诚真想问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明楼偏偏要选择这条路。
但是他知道,他不能问。
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有咫尺,却又是隔了汪洋大海,天堑鸿沟,不可跨越。
“干嘛一直看我?”明楼看着文件说。
“我没有看你。”
“你都快把我盯出两个洞了。”明楼从文件上抬起头来。
“是吗?”阿诚笑笑,“醉了,就管不住自己的眼神了。”
“喝酒了?”明楼问他。
“喝了。”他点点头,“有酒味?”
“好大的酒味,这里都闻到了。”明楼说着,站起来去茶柜那里拿茶罐子,舀了两勺茶叶,用热水泡开了。
“解解酒。”明楼放了一杯热茶在他面前。
“明长官亲自给我泡茶啊,不敢当。”他冲明楼笑,一脸得了便宜还卖乖。
“一身脂粉味。”明楼吸了吸鼻子,“原来吃饭居然吃到烟花间去了。”
“先生不是早就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吗。”阿诚也不否认。
“竹懒偏宜水,花狂不待风。唯馀诗酒意,当了一生中。”他只是随口道。
“乱用诗。”明楼抬眉。
“只学了点皮毛,比不上先生渊博,诗歌文学政治经济,旁征博引张口就来。”阿诚说,“忽悠起人来,别人只有发愣的份儿。”
明楼拿手点点他,但是没有继续反驳。
“好吧,千金洒去,但求一笑,也值了。”他只是说,“不过,心输掉就算了,你的外套不会也输掉了吧。”
阿诚低头看看,果然自己只穿着西装。外套呢?
他努力想了想,大概是拉在烟花间了吧。
他想起郭骑云走后,他叫杜鹃拿了酒来。杜鹃不知道阿诚为什么之前明明还高高兴兴,虽然藏着掖着,也掩饰不了一脸傻傻喜色,这会儿却突然整个人黯淡下来,所有喜悦都沉入酒中,化为乌有。
也许是那个总是正经八百的来客带来了不好的消息,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