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起手想要抚摸他的脸,他抓住我的手贴在他的脸上,“采儿……采儿,我都想起来了,别怕,我不会在离开你了,我带你走,我现在就带你走。”
我能感受到他的指尖在微微颤抖,声音俨然带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哭腔。
我感觉身体越来越冷,眼前一片模糊让我看不到他的脸。弄玉再不复平时的镇定,声音带着慌乱和沙哑,“采儿,你再坚持一会,我就带你去治伤。”
温暖的真气不断从我背心流入我的身体,流转过我周身经脉。可眼皮越来越沉重,我只得最后告诉他莲香谷,就再也只撑不住,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最后的最后,在一片黑暗中,我仿佛听到有人说“小采,对不起,我没那么恨你,我只是嫉妒,嫉妒的要死,我只是想再见到他。小采,对不起,原谅我……”
重见弄玉
我几乎要掏空自己所有的内力丝毫不敢停歇,我的采儿就在我的怀里昏迷着,我几乎感受不到他的呼吸。
慌乱和恐惧紧紧地擒住我的心脏,他是我的采儿啊,我怎么可以忘了他,怎么可以……我为什么要忽略自己的感受在嵩山那样对他,我怎么可以允许自己那样做。他可是我的采儿啊,我宁愿不要自己的性命都不忍他受到一分一毫的伤害,但如今这一切竟都是拜我所赐。
我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忘了我的采。我的头痛的快要裂开一般,大脑中还是有一片空白怎么都填补不全,我到底为什么会在重火宫,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跟采儿离开小屋后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究竟为什么。
弄玉的手在不断颤抖。他咬紧牙关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但还是阻止不了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只是还来不及落地便被风干在脸颊。
向来镇定冷静的梅影公子又一次乱了阵脚,这是桓弄玉此生以来第三次感觉到慌乱和恐惧,
第一次是温采从零陵离开再也没有回来,弄玉到处都找不到他,以为他彻底离开了他再不愿回来。
第二次是温采在桓雅文离开后那样决绝地毁了自己的脸,第三次便是现在,温采的身体在他的怀里越来越冷,弄玉将手搭在他的颈间,几乎感觉不到他的脉搏。
眼下根本来不及直接赶去莲香谷,弄玉只得在最近的城镇停下,随意找了一家客栈落脚。将温采小心翼翼地安置在床上就伸手去脱披在身上的外衫。
身体触及被褥,还在昏迷中的温采闷哼出声,鲜血很快染透了被单。密室里光线昏暗他根本看不清温采身上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番光景。此刻脱去了外衫才看到竟是如此触目惊心。心脏抽搐地疼着漫延到了全身。温采身上薄薄的里衣早就破碎成布条,碎布混着血污却与血肉纠缠在一起紧紧地贴在身上,要脱下来无异于扒一层皮。
浓烈的咸辣味扑鼻而来,弄玉颤抖着双手不知该从何下手,眼眶发红眼球像染了血却极力忍住,生怕泪水落在温采身上会痛。上次那叫青鲨帮主送的衣服他不是没有脱过,只是这次……他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点了他周身几个大穴,弄玉终归还是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狠下心伸手揭去了他身上仅剩的几块布料。温采呜咽几声又陷入了更深的昏迷。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他也还是没想到温采身上竟然这般地破碎不堪,身上有四五处烙铁的烫伤,后背满是深可入骨的鞭痕,四肢还有细密的刀痕,光秃秃的十指软绵绵的垂着,胸口的伤口还汩汩冒着殷红的鲜血。哆嗦着,弄玉试探地将干净的药布伸入长长的伤口,带出了还沾着血丝的残存的辣油。心痛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将他吞没。
伤口的辣椒必须清除,弄玉用医用小刀一点一点将辣椒油刮出来,血口又太深,清理起来极其费力。弄玉额上隐有汗迹,却不得不克制自己的手不再颤抖。在剧烈的疼痛的刺激下,温采抽痛着醒来,身子条件反射地后缩,弄玉急忙停下手上的动作唯恐一个不小心再伤了他,声音沙哑却带了一丝极力隐忍的哭腔,“采儿,别怕,我在这,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到你,听话,千万别动了。”
身上的伤口太多,大部分又被风沙所染,都化脓发炎了。未结痂的伤口又太多不能直接用水清洗。弄玉麻木地给他处理着伤口,神情似乎比温采还痛了千倍百倍。温采疼醒了又疼昏过去。弄玉整整换了六盆水才算将他身上清洗干净。
弄玉缓缓起身拿过剪刀,曾经漆黑入墨的青丝,如今枯黄暗淡的杂草,没有丝毫犹豫,手起刀落,发丝纷纷落地,仅留到肩部,端了水洗净他剩下发丝,反复梳理才算梳顺。又用温水已经他脏兮兮的脸庞,弄玉蹲在床边仔仔细细地看着他。
遍体鳞伤,伤痕累累,他的采儿何时受过这样的苦。
将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那个清冷如雪谪仙般孤傲的人伏在床前,只有剧烈颤抖的肩泄露了一切秘密。
次日,我被胸口剧烈地疼痛唤醒,刚一睁眼便看到一人伏在我的床前,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向后缩,却不小心牵动了伤口,疼得我牙关打颤。
几乎是同时,细微的动作惊醒了床前的人,他突然抬起头,声音沙哑却是极致的温柔“采儿,别怕,是我,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想吃什么吗?”
我愣愣地盯着他,他脸上布满的喜悦却也掩不住眸子里心痛,眼睛里的血丝,眼下的青黛。
记忆逐渐回笼,早已刻入骨血的面庞就在我面前,我想触及这幅熟悉的面庞,想感受他的温度是否真实,想伸出的手骤然停住。
我想起从前那些酒醉孤独的夜里,曾经出现过的幻觉,又一股脑儿浮上脑海,每当我想伸手去触碰,幻影就如泡沫一般破碎,独留我一人在夜月下不知该何去何从。我是不喜欢喝酒的,但是从那以后,好像也明白了弄玉嗜酒的原因,多半是因为孤独罢,醉了即便在孤枕难眠的夜里也能睡过去罢,只有喝醉的时候才是我唯一能看到他的时候。
“采儿……采儿,我是不是问得太多了,你……”
我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向来冷静镇定的梅影公子竟也会有语无伦次的时候。
我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却发现嗓子如同被沙砾磨过,干涩而疼痛,一牵动就痛入骨髓,弄玉急忙早已端来一旁早已晾凉的茶水递到我唇边,动作轻柔的像是怕摔碎什么珍宝。我的目光就胶在他脸上,一瞬也不肯移开,
他却对着我眨了眨眼突然冁然一笑,眼角的朱砂就像一只翩然欲飞的蝴蝶流转着光华。他伸出手揉了揉我发顶的头发,眼底尽是无尽的温柔,“呆采儿,你又在发呆了。”
突然听见熟悉的称谓,我鼻头一酸就要落下泪来,我忙把脸埋在他的怀里不想让他看到我的泪水,可声音还是无法避免地粘上一丝哭腔。
“玉……”
“嗯?”
“玉……”
“什么?”
“玉……”
“我在……”
“玉……”
“嗯我在……”
一直都在,不会离开。
莲香幽谷
仅是说了几句话,温采又陷入了昏迷,身上细密的伤口单单只是止了血,眼光又移到了他绵软无力的十指,弄玉的心被狠狠揪着。这剩下的伤,怕是只有白琼隐才有办法了罢。
一连几日,随着马车的吱呀作响,温采在弄玉怀里昏昏沉沉睡着,一日里堪堪有一两个时辰是醒着的。怕旅途颠簸他的身子又受不了,马车足足走了半个月这才到了莲香谷。
月上中天,小榭里刚准备睡下的白琼隐看到来人竟是讶地连嘴都合不拢,目光缓缓下移,看到了弄玉怀中的温采一张小脸登时变得煞白,红了眼眶就要落下泪来。
“呜……臭温采,你才从我这走了不到两年,怎么就变成这幅模样,呜……我就说不该放你出去的。”可弄玉心底却升腾起一丝疑惑。两年?从他和采儿离开小屋究竟过了多久,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这样。
一连几日,一碗接一碗的药晾凉了又送到我的屋里,白琼隐这里最不缺的就是那些名贵的药材,他也毫不吝啬几乎全用在了我身上。不出十日我身上的伤也基本上全数结了痂好好的七七八八,只是一双手怎么也好不了,也是,指骨都被废了的手还能有什么用。
直到那日,我终于忍不住还是把所有的疑惑都一股脑说了出来“白公子,我的武功还能恢复吗,还有……我的手……”
白琼隐凉凉的斜了我一眼,“温采你这兔崽子都伤成这样了还惦记你那点三脚猫的武功,别担心了你武功根本就没有被废。”他顿了顿,声音变得冷涩“至于十指……虽然难办,但是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我怕你不一定忍得下来……”
我蹙了蹙眉,正待开口,就听身后一道清冷的声音柔柔的响起“怎么个受不住法。”
白琼隐低叹一口气,“他指骨已碎,只是经络未断,唯一的办法就是再次打碎指骨和掌骨,而且……必须保证经络是活跃的就不能用一丁点麻药,断骨也必须一点不落全部敲碎,否则就会导致碎骨长得不均匀留下遗憾……而且这种方法我也只是在古书上看到,以前从没有见过成功的案例,大多数人都因为受不了极致的痛苦要么半途而废,要么……活活痛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