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让他们闹腾一阵吧。”古陵逝烟冷眼看着,“谈条件这种事情从来只有烟都能做。”
因为喉咙伤到了,声音嘶哑,宫无后这几日一直懒懒不爱开口,加上大宗师与西宫都不在,软红十丈罕见地平静。而人也很平静。好像前几日的那场大闹与己无关一样,该吃吃,该睡睡。
这夜,宫无后照旧添了烛,歪在榻上,盯着水晶瓶里的蝴蝶看。
蝶翼鲜亮,在瓶中左冲右撞,对穷途末路之类毫无所觉。烛光照耀下,连细细的麟粉似也清晰可见,整个瓶子变得扑朔迷离,像一段难解的谶词。
他招招手找来朱寒,又指指瓶子。
朱寒赶紧乖巧地抱了瓶子给他。
宫无后凝视着手里的这一捧生灵,半晌,突然嘴角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来。
朱寒看得眼皮一跳。他最怕宫无后戏弄蝴蝶的样子,说不上是为什么,就觉得那么凄凉,那么难过的样子。刚想讲点什么把瓶子要回来,却听到那人哑着嗓子说了多日来的第一句话:
“朱寒,你可知,这蝴蝶,就算被关在瓶子里,也比人幸福多了。”
朱寒自然是听不懂的,茫然无措地望向他。
陡然间,只见宫无后手中红芒乍起,瓶子应声炸裂开,碎成一地,至于那些前一刻还欢腾着的蝴蝶,只剩了满地残碎。
朱寒大吃一惊,赶忙冲上去连声“公子公子”地叫着,见他满手流血,又急急去找东西来处理伤口。
宫无后仍旧无知无觉的样子。
蝴蝶就算被囚禁至死,也只要一任展翅扑飞,仍旧是华彩难掩,又有什么可称得上苦痛的呢?
但是人却不同啊,无论到何种境地,总还是要被迫选择,不停选择,且不管怎么选,为何都是折磨。不论是怎样的凶险,不论是怎样的禁锢,他都已经可以麻木相对。但是,不要暗示他在他看到的这一切之外,或许还有别的可能。不要让他做抉择。
宫无后突然觉得疲惫不堪,脱力般倒回软枕里。一片淋漓的手抚上自己的颈项,那份断筋挫骨的疼痛鲜活了全身的感知与记忆。
他只要记得那道眼神就好,只要记得这份疼痛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大概就要开始写我最最最不擅长的战争场面了,智商有限,无法表现出师尊、龙宿他们的雄才伟略,只能尽量让战事显得不要那么弱智,球大家多多包涵,跪地叩头/(ㄒoㄒ)/~~
借师尊之口终于可以痛快吐槽傅月影了!好开心好爽!!!
第17章 第 17 章
红酥手,玉阑干,衣带流香,春梦柳烟残。
觉起正衾寒,云迷江帆,月落关山。纵朱门重掩,绮年偷换,玉蝶哪堪簪。
(——次韵宫无后《红罗帐,怯春寒》)
“竹君。”
被唤“竹君”的人隔着珠帘“唔”了一声算作回答,兀自低着头挥毫泼墨。他身姿高畅,眉目疏朗,一手扶着绣有竹纹的宽大衣袖,一手执一细管羊毫,腕间轻抖,瞬间落下数笔。精心梳起的发髻缀着碧色的流苏,并着华服上钿璎累累,亦随之轻轻翕动,远望有依依风荷之态。
红衣女子端着茶走到案前,见三条屏已绘好其中梅花、兰草两幅,画师正工笔细摹一树玉兰。
竹君身世成谜,大约十年前开始蜚声画坛,尤工于花草,每有所成,必引来远近争往画院围观。盛名之下,人们连他长年眠花宿柳也一并包容了。也只有这“柳含烟”的一对双生姐妹花魁最知他心意:此人气韵优华,定然来头不小,晃荡在这声色犬马之地,不是为了遮掩还能是什么。既然你出得起价码,我便陪你演这出大隐的戏。如今世道艰难,哪容错过这么好的生意。于是二人心有灵犀、一拍即合,竹君就在柳含烟长期驻扎下来。
竹君之作如今已炒至平尺斗金,何况这足足五尺的三条屏?于是笑问:“竹君这又是讹了哪家贵胄?”
谁知竹君停笔凝视画卷,一双琥珀色的瞳仁里似有水烟澹澹、温婉朦胧:“是赠友。”简简单单三个字,却声若击玉,泉流漱石一般好听。
又进来一道杏色人影,细看下去,长着一张跟红衣女子一模一样的脸孔。方才的对话正巧被她听见,再一看竹君的神情,虽只是秋毫般的细微变动,也让人觉察出不同于往日浮华浪荡的如许情意。她们这些女子察言观色何等厉害,立刻揭穿:“只怕是名画赠美人吧?”
“哎呀,真的被小绿你猜中了!确实是老家的美人在找我回去呢!”
“啊?!竹君什么时候娶的妻?竟诓骗我们姐妹到今天!”小红绞着手绢,一下子眼中已是泪光点点。
竹君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笑话,乐不可支,不觉折扇上手,哗啦哗啦地摇起来,金发流光,鬓间一缕缕流苏飘举,端的是意态风流。
小绿也推搡着他恨道:“竹君流连花街数载,逢年过节也不曾回什么老家,今儿突然转性,岂不是很可疑!”
“唉,说来惭愧,之所以漂泊在外,实在是因为家中那位,着实彪悍啊……”
“哼!果然!执帚悍妇罢了!怎比得上我们姐妹更像你的娇妻美妾啊?”
竹君笑得一发不可收拾:“非也非也,悍则悍矣,实是风华绝代,邈若姑射仙人……啊,说起来两个小的也不错,一个风神蕴藉,一个艳冠群芳……”说着说着,目光变得悠悠远远,早已神飞。
“连小的都有了吗!!”
“还是龙凤胎??”
两花魁柔肠寸断,泣涕沾襟。
千里之外的烟都,最有权势的三个人同时打了个喷嚏。
就算是这样,朱寒也觉得方才舞剑的公子美得不可方物,剑气凌空,红衣飘飘,像月下盛开的虞美人一样。
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大宗师每次都对公子凶巴巴的……大宗师是坏人……比起来,西宫大人多温柔啊……不知道西宫大人什么时候能坐到“陵”字位呢?那时候公子就不用过得这么辛苦了……啊!罪过罪过!我怎么能想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
宫无后回头的时候,正看到朱寒堪堪收起一脸花痴的表情,埋头继续挥动比他人还高的扫帚打扫庭院。
他脑袋上还缠着厚厚的布条,当日被大宗师震开的那一摔,撞得极惨,又值夏日,需两天换一次药避免发炎,结果每换一次都会把长出的新肉扯开,以致拖拖拉拉到现在也没好。
这让从来都觉得是全世界在亏欠着自己的宫无后第一次有了内疚的感觉。
奈何已经过了这么多天他才发现,再要嘘寒问暖也只会显得滑稽。
“丹宫从来不会做错。”
“这世上并不存在什么事物,值得你为之牺牲或改变自己。”
那晚西宫吊影临走前对他说话的时候,声音绷得很紧,像一块块就要折断的钢板,每一个字眼都仿佛千钧的重量,压得他一阵发蒙。到这会儿,他看着包着头的朱寒,那种像被掌掴的火辣辣的疼与羞愤才缓缓地涌上眉头。
确实,他从来只为自己而活,至于别人是生是死,一概漠视到底。即便是自小就跟着他的朱寒,大概也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回应过那份忠心。他看似总在维护自己的侍童,不惜和大宗师闹翻,但也不过是借这个由头去向古陵逝烟宣战,达到自己逆反的目的,哪一次是真的为了这个人好呢?
他悲哀地发现,他自己,与大宗师,根本就是同一类人罢了。
“朱寒,院子不是昨日刚刚扫过?”最后只能这么迂回地表达下关切。
朱寒摇摇头说:“这两日风大,落叶灰尘很多。西宫大人最爱干净,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来,被他看到脏兮兮的不好。”
正觉得灰心的宫无后又被这句话牵起另一番压抑来。
数日过去,他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出手臂上的疼。那还是无意中拉起袖子时,才看到手腕那里也是浅浅的一道痕迹。
分不清和脖子上的那一道孰轻孰重,哪一个人更用力,哪一种更让他痛苦,却足以把灵魂生生撕成两半。
于是他说:“西宫不会来了。”
他随便把剑一收:“你不必扫了,去歇着吧。”
朱寒果然会错了意,扶着扫帚想了想,忽然恍然大悟道:“是啊!听说西宫大人正忙着对冰楼的战事,忙得天昏地暗、脚不沾地呢!”
冰族的历史正如同冰楼所处的广袤平原一样,直白浅显,没有任何山重水复,就是为了争取一席之地而向四面八方不断扩张的征伐与坚守。冰楼的城堡便是对这段千年历史的无声述说,攻防兼具,一个个巨大的塔形建筑连成一体,顶端则砌成浑圆饱满的穹顶,耸天而起,方阔端正,彰显着王室威严,也是一马平川的雪原上最坚固的堡垒。
疏楼龙宿缓步登上城楼,长长的紫发在风中飘散,宛如他的一件华丽战袍。“知己知彼,不知道冰王对冰烟一战看法如何?”
玄冥氏转过身看向他道:“烟都在烽火天榜位居第五,冰楼甚至没能入选,还需要过多的说明吗?”
龙宿也是爽朗一笑:“倒未见冰王有半分愁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