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科恩特朗说。
“你说呢,罗纳尔多将军?”里奥望向罗纳尔多问道。
忽然被他指名提到,罗纳尔多竟无法开口,脑海中立刻被其他画面挤满,仿佛这样他就不存在于此时此刻。他没有想到自己在拜仁陪他散心、或在猎户小屋中照料他的时候,甚至没想到在皇马军营中每夜和他同眠的场景,他只记得第一次与里奥在战场上相见的时刻,那天没命地刮着狂风,他被巴萨一个年轻的副将绊住,那少年面容稚嫩,还像个孩子,他的剑极其沉重,自己每次抵挡都被那剑震得胳膊发疼,风执拗地刮着,对方没有他高,又瘦又小,却和自己缠斗了半天,直到撤军的号角吹响罗纳尔多才策马离开,他回头去看那少年,他拎着长剑站在阴霾下,面色凝重。
“我没什么可说的。”罗纳尔多答道。
“重新起草协约,按照我刚刚说的。”里奥命令道,声音很轻,目光直视着罗纳尔多。罗纳尔多并未回望,他知道里奥在看着他,但并不想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不愿知道任何事,只想离开。
新的协约起草好了,双方都签了字。下属收起文书时,里奥按照正常礼节与科恩特朗和马塞洛道别,最后也向罗纳尔多说了同样的话:“很期待再次和你在战场上交手,罗纳尔多将军。”
自从进入到这间房中以来,罗纳尔多第一次抬起头,直视里奥的眼睛。再次?
他看着里奥,记忆中在阴霾下对他挥剑的少年仍冷着目光,冷着脸,他公事公办般说出客套的言辞,这场让罗纳尔多崩溃的战争,梅西毫不在意,他还在等待下一次,等待再次与他挥剑相向,这对他而言不过是众多战事中的一场,和所有争战一样,没有区别。
没有下一次了。罗纳尔多无法答话,转身走了。他再不能见到这个人,不能回到战场,不能想起他们或甜或苦的往事,不能踏足他一声声说着“我从没说过要和你结婚”的战场。
对罗纳尔多来说,战争永远结束了。他再不想率领千军万马、上阵杀敌,再不去想国家的荣耀和领土的安危,那太多了,他怎么能愚蠢到以为自己能负担那一切。率军带来的成就,胜利带来的欢畅,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他从未渴望过它们,他不想得到任何东西。他只需要策马离开,一步不停,回到遥远的马德里都城,回到没有里奥·梅西的地方,永远回到遇见梅西之前的日子。
走出巴萨军营后,罗纳尔多策马疾驰,不顾属下的惊讶和呼喊,消失在夕阳黯淡的血红色光芒中。
皇马的人带着协约离开巴萨军营,里奥瘫在椅子上,扯着领子上的银扣。
“带我回去。”他用光了力气,声音很轻。
若施魏因施泰格不在军营中,苏亚雷斯就直接抱着里奥回去了,但现在他的恋人在这里,苏亚雷斯自然没必要惹人嫌。他吩咐下人传话,很快施魏因施泰格赶来了,抱起里奥回房间去。
“用得上亲自来吗?累成这样,什么时候能好?”他问道。
“死不了,别操心。”里奥病恹恹说道。
回了房间,施魏因施泰格把里奥抱回床上安顿好,脱下一层层军装,为他换上睡衣。睡衣的扣子还没系上,里奥已经皱着眉头睡着了。
敲门声响了下,苏亚雷斯迈进来几步,刚要开口,见到里奥已经合眼睡了,诧异问道:“他这么快就睡了?我还想和他商量哪天撤军呢。”
“要撤军了?”
“皇马签了停战协议,当然可以走了。”
施魏因施泰格长舒一口气:“终于能回去了,再留在战场上,就算他能坚持,我也要受不住了。”
苏亚雷斯坐到床对面的椅子上,“但仗是打不完的,今天里奥还和皇马的人说呢,期待着和他们下一次碰面,但他现在的状态……”
“下一次?”施魏因施泰格惊讶,仿佛忘了没有一劳永逸的战争:“可他……我怎么能让他再打仗?你看看他都变成什么样子了!谁能眼睁睁看着他再去送死,这样拼下去……”
“他确实不适合再带军了,”苏亚雷斯叹道,“我也怕他丢了命,没有他那样打仗的。”
“昏迷了两天,又在床上躺了十多天,”施魏因施泰格心有余悸,“到现在还不能下床,路也走不了,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身体变成这样还要去打仗,再去就不知道能不能回来了。我不想让他再回到战场上了。”
“我也不希望他再回来,这样拼下去,不会有好结果。”
两人沉默一会儿,苏亚雷斯起身:“他什么时候醒了你派人去告诉我,我想尽快出发。回到都城他恢复得还能快些。里奥回去的时候只能坐车了,马车正在准备,你看看还需要什么东西就跟下人说一声。”
和皇马签署合约两天后,里奥和苏亚雷斯带着部分军队回都城。他们白天赶路,晚上扎营休息。
白昼黑夜,里奥都沉默着。他迷糊地睡着,倦怠地醒来。一切都不会改变:颠簸的马车、厚重的帐篷、身旁的施魏因施泰格。在马车上时很不舒服,里奥从未说过什么,每次醒来后却都发现施魏因施泰格抱着他,充当他的人肉靠垫。夜晚降临时,他不声不响地把里奥抱进营帐,陪他一起吃饭,为他擦洗身体。
连日赶路的第十天夜里,里奥忽然醒了。他以为自己被什么东西惊醒,某种他恐惧的、长久压抑的东西,他回想梦境,睁开眼寻找,或侧耳倾听,但他什么都没发觉。仔细想想,他连恐惧的东西都没有了。摊开手掌,里奥借着暗淡的光线看自己的手,他似乎不惧怕任何事了,但这并不让他欣喜,他只感觉到空旷,这意味着他也没有任何想要的东西。
他花了好一会儿才睡着。在他熟睡后,施魏因施泰格反倒醒了。他以为唤醒自己的是风声,侧耳听了听,才意识到外面的声音是脚步声。但守夜的侍卫不会这样偷偷摸摸走路。
他披上件外衣,悄悄起床,拿起自己的剑走到营帐门口。他正想拉开门看看外面的情况,忽然一柄闪着冷光的剑无声无息地穿进营帐,缓缓割开厚重的帷幕,施魏因施泰格回头看了眼里奥,他并没醒,以为施魏因施泰格还在身旁,以隔绝忧虑的安稳姿态沉沉睡着。
施魏因施泰格等待着,那柄剑在帐上割出一个大大的豁口,厚重的料子瘫软下来,穿着黑袍的人迈进半个身子时,施魏因施泰格一把捂住他的嘴。为避免他发出声响,施魏因施泰格用力极大,几乎要捏碎对方的骨头,同时抬剑抹过那人的喉咙,顿时鲜血喷溅,那人用力挣扎几下就不再动了。施魏因施泰格把他慢慢拖进来,拉起被割坏的帐篷,从缝隙处看外面的同伙在哪里,大概有多少人。但令他惊讶的是,他竟一个人都没看到,只有营帐外倒下的几个守卫。
施魏因施泰格觉得蹊跷,他走出营帐,竟又接连看到好几具尸体,都是守夜的士兵,如此一来,巴萨营地中一个守卫都没有,只有在帐篷中沉睡的、一无所知的众人。
施魏因施泰格忽然警觉起来,他正要大声呼喊,回头时竟看见里奥的帐篷中有一大团黑影走出,顿时心中一凉。对方看准了他会出门查看,几个人都躲在帐篷背面,趁他查看外面情况时带走了里奥。施魏因施泰格不敢声张,飞奔跑过去,只见已经有两人拖走了里奥,而第三人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如果他出声就杀掉里奥,施魏因施泰格不敢冒险,匆匆跟了上去,和对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此时里奥已经醒了,他身体虚弱,只能勉强走路,三人粗暴地拖着他,越拖越远,过了十几分钟,施魏因施泰格跟随他们爬过一个矮坡,这才见到敌人的全貌。
白色军装的皇马人如今都穿了黑袍,他们共有二十人左右,拉成一排站在矮坡上,拉莫斯站在中间,左右各有五个弓箭手,弓箭手外侧是拿着盾牌和长剑的士兵。里奥被两个士兵扶着,正站在拉莫斯旁边。被拖拽这么久,他几乎站不住了,脚下并不坚固的土地被踩得不断滚下细小的沙石,施魏因施泰格生怕他会一不小心踩空后滚下来。里奥无力挣扎,只能静默地打量周围的形势,看到施魏因施泰格走近,他的目光不再游离,固定在他身上,脚下的土地也不再滚下沙砾。
拉莫斯用左臂抽出剑来,仿佛在月色下观察剑锋的光芒,他没了右手,左手持剑有些别扭,但他身旁全是皇马士兵,无法用惯用手持剑并不能阻碍他得意洋洋。
“我们又见面了。”他说。
施魏因施泰格没理会,他试探着走近,皇马的士兵为他每一步前进微微调整弓箭的方向,施魏因施泰格还在小心地向前挪动着。
“没想到我会追上来吧?”拉莫斯问,“更没想到我会带走你的梅西。”他笑了一声。这里距离巴萨营地有一段距离,他不用担心惊醒众人。
施魏因施泰格仿佛没听见他说话,他试探着又向前一步,对准他的弓箭绷得更紧了。
“别动,”拉莫斯叫道,“不然就等着给梅西收尸。”
施魏因施泰格立刻站住,谨慎地打量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