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告诉我这种漂亮的花叫做昙花,在他的家乡,有个词叫做昙花一现,说的意思是美好的事物或景象只出现一下,很快就消失。我说那真是太残酷了,可他说美好的事物总是瞬逝的,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花尽心思去等的,也就是那一瞬而已。
“我并不想赞同。我也有一个花尽心思去等待的人,等了一百多年,如今可算是被我等到了。但我不希望我等到的只是昙花一现,我想要长长久久地留住,想要幸福快乐地陪他走完一生,这也是我今生最大的心愿,没有什么比这在我心里更重要了。”
踏云说话的时候一直注视着飞景,后者想努力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但微微发红的脸颊和耳根出卖了他内心难以言说的悸动。良久,他才别别扭扭地吐出一个“嗯”。
这算是什么回答?踏云心里好笑,不过本也没打算现在就在他这里得到什么郑重其事的回应了。“对了,那个异星客的眼睛很漂亮,是清澈见底的碧蓝,犹如汪洋一般,他说在他的故乡,还有翡翠般的绿色,血珀般的红色,琉璃般的金色……”踏云一脸向往道,“他说,这就是美瞳的神奇,有了它,人人都可以拥有不同颜色的眼眸……”
飞景一脸黑线:“……这真的不是什么黑科技吗?”
“不知道,反正就是好想拥有……对了,你在外面这么久,有没有遇见过这种?”
飞景想了一下,“没有,我去过的星系不多。不过我听说水宿星上的人大多都是蓝瞳,有些是绿瞳或金瞳。”
“这么棒?”踏云眼中的向往更甚,“啊,好想去水宿星啊……”
“可以啊,等银竹玄魂他们返魂沉睡之后,我们就可以离开狼宿星,去往别处了。”
“嗯?沉睡?”踏云一愣。
“你不知道吗?银竹他们,”飞景顿了顿,“已经临近大限了。”
银竹住处的后面原本有一块杂草丛生的荒芜土地,自她住进来后,就被她重新打理成了一个小小的后花园。
踏云有时候会过来帮她一起照顾花草,一直以来两人相处得很愉快,亦师亦友。但今天,踏云来之后,明显一番心事重重。
“怎么了老师?有心事噢!”银竹正在照顾一种植物,看着眼生,叶子扭曲不起眼,顶端结着小红豆。
踏云犹豫良久,才说:“我听飞景说,你们都已经快步入大限了。”
“对啊。”银竹手上动作未停,面色如常,语气听起来竟还有几分轻松,与踏云一脸沉重形成鲜明对比。她笑了一下,“老师,不用替我们难过,这没什么的。我们几个,今生苦痛多,欢乐少,无牵无挂,对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什么留恋了,死亡会成为我们的解脱,也是唯一的期待了。”
踏云张了张嘴,却半晌也没说出一个字。
“哦,也不是,”银竹突然想起什么,指了指眼前的植物,说道,“期待还是有的,这株植物叫相思蔻,很好养活,但是很难开花,花朵的美丽程度据说不输碧蕊白莲。我种下了一片,一直希望在大限之前,能亲眼看一看它们的开花呢。”
“会的,它们一定会开花的。”踏云虽然心里难过,但也不想表现得太明显,反而让银竹担心自己。
他们没再继续这么话题,天南地北地聊了一会儿,期间翻好了土,施好了肥,银竹捶了捶蹲麻了的腿,起身的时候,突然脸色一痛,捂住了左下腹,弓起了身子。
“怎么了?”踏云急急去扶她。
“没事,是旧伤,有时候是会疼这么一下,很快就过去了,没关系的。”银竹说话间冷汗直冒,一点都不像没关系的样子。
“不行!我送你去看医生。”踏云不信,坚持要送医。但是银竹不肯去,两人拉拉扯扯挪到门口,这时候银竹的疼痛减轻,脸色缓和下来,腰也能直起来了。“说了没事啦,别不信我,老师!”
“你为什么会有旧伤?怎么没有治好呢?”踏云担心又疑惑。
银竹摆摆手:“这是之前在舺鹰号做实验体的时候留下的,跟正常的伤不一样,这种伤是不可逆的,无法治愈。”
“实验体?是什么实验?”踏云语气如常,心中却隐隐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可能是因为伤痛减缓,身心都放松了不少,银竹此时并没有多想,照实说道:“我们曾经为了要解除血契,心甘情愿做太殷的实验体。我不知道被注射过多少种千奇百怪的药物,日积月累,身体终是出了问题,经常会莫名其妙突然感觉到疼痛,检查了之后,发现很多器官都被腐蚀得无法再生,只能在体内日渐一日地溃烂。”
踏云脸色惨白,喃喃道:“那,飞景的手,也是……”
“嗯,他也是……”银竹说着,终于意识到不对劲,慌忙闭了口,然而为时已晚。她结结巴巴道:“对、对不起老师!飞景本来不让我告诉您的,我,我……”
踏云木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轻飘飘犹如即散的云烟:“没关系……我还要感谢你……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就要被他骗一辈子了……”
飞景回来的时候,屋子里一片漆黑。
“啧,这么晚还不回家。”他嘴里随口抱怨了一句,摸索到灯的开关,按下去。
室内瞬间明亮。
踏云直背直腰地坐在一张桌子后面,目光凝滞,面无表情,桌子上什么都没有,除了一把匕首。
飞景被他吓一跳:“靠,你在怎么不开灯?干什么呢?”话音刚落,他的眼睛瞥到桌上的东西,登时愣了一愣。
陌生又熟悉。隔了几秒想起来,这是属于他的匕首,一百年前被他留在了天宿,因为它插在一个人的心口,而他没敢去拔。
踏云整个人很呆滞,像是一尊木偶,了无生气,或许连木偶脸上的神情都比他要丰富。飞景对眼前的状况一头雾水,他慢慢走过去,坐在四角桌的另一边,试着轻唤一声:“踏云?你怎么了?”
踏云这时候才有了些反应,眼珠动了动,说话时的声音低沉,没有什么起伏。“我在想,当初这一刀,怎么没干脆把我刺死呢?”
飞景心中一惊,眉心拧紧,“你说什么胡话呢?”
踏云双眼迅速转红,眼中水光淋漓。他望向飞景,说:“是我当初一意孤行,强行将你拖入成人仪式,害你离乡背井,流离失所,还……还永久地牺牲了一条手臂。这么无耻又自私的我,却口口声声说着让你原谅,我有什么资格得到你的原谅呢?”
飞景再搞不清楚状况,听了他这番话,也明白些什么了。“你,知道了?谁告诉你的?你说过今天要去银竹家,是她吗?”
踏云摇摇头:“不怪她,是我套她的话。”
“你……”
“我不知道,不知道原来你是这么想解除血契,连性命都可以不在乎……”踏云哽咽着,“你在外面天天经受这么大的痛苦,而我却一无所知地在天宿过闲散富足的生活,最后还企图妄想用一句对不起来抵消我犯下的过错……你恨我,不肯回来见我,是应该的。我每每一想到这,也觉得自己真是该死。”涌出的泪水似是带走了踏云眸中仅存的亮光,他的眼底此刻一片灰暗,一如将死之人般浑浊。“太殷枉顾人命,怂恿欺骗你们做实验体,他是该死,死得好。可还有一个人,是他造成了这一切,他更该死的。”
飞景越听越觉得不对,正想要反驳,却眼前忽然寒光一闪,竟是踏云抽出面前的匕首往自己胸口捅!
殷红的血滴滴答答落下,将踏云身前的衣物染成一片鲜红。
第22章 22
飞景疼得龇牙咧嘴。他方才先是被吓得差点魂飞魄散,下一秒不顾一切地徒手接白刃,还是用的右手,伤口深可见骨。
他趁踏云分神之际,忍痛强行将对方手指掰开,夺下匕首,远远抛了出去,接着便是劈头盖脸一顿骂:“你他么脑子有病是不是?想什么就是什么?神经病啊!老子还一句话都没说,你苦个脸叨叨叨个没完也就算了,还搞自杀?你的命就这么贱,这么不值钱吗?我当初费心思救你都是瞎忙活是吗?呵,我还以为你踏云有多厉害,不想到头来,竟是一个不敢担当不敢正视过往的胆小鬼!窝囊废!”
踏云一声不吭,任由他骂着,到后来越哭越厉害,眼泪啪嗒啪嗒地掉。
飞景一口气发泄下来,加上疼痛的刺激,脑子清楚了不少。他移过去坐到踏云身边,冷静下来,平声静气道:“我之前的确恨过你,怨过你。我原本天真地以为那时候只要离开天宿,等待我的便是自由,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可以实现我雏态时期的梦想。可惜之后我才发现,一万七EAU是我能达到的最远距离,大概是未发育的缘故,我的灵魂牵引比其他人要严重得多,到临近天宿第三颗星的时候,我就已经虚弱得几乎不能独立行走。真的到了宇宙,才明白我的见识有多么浅薄,我的力量是多么渺小。这一百多年,我整日狼狈地躲在天宿星周边苟活着,甚至都不算离开天宿,你说可不可笑。这个时候的我,已经连唯一的一点梦想都失去了,真的是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