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不是什么好消息,反而更严重,瑶台当即黑了脸,气结了半晌,最后也无可奈何。等到记录完毕,她起身来到踏云身边,发现他正对着一张照片发愣。“他叫赢风,是这一届需要关注的重中之重。”瑶台说。
赢风。踏云心中默默重复了一遍,他的样貌跟飞景长得十分相似,五官可以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从照片看,赢风高冷一些,脸上都没什么表情;而飞景很多时候虽然是懒懒的,但面上要生动许多。
他没说话,直接切到了下一页。这张照片里的学生对着镜头笑得青春洋溢,满满都是自信与张扬。
“他叫凌霄,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瑶台絮絮说着,踏云听得不是很认真,他的思绪在飘。看到这个少年,他不禁想起里自己在璧空毕业纪念册里的相片。那张照片是他雏态时候拍的,上面自己的表情与凌霄如出一辙,同样都是意气风发,斗志昂扬,薄薄的纸片也掩饰不住那股年轻鲜活的生命力。
看来真是他状态不行了,最近老是时不时回忆起从前过去。
他曾听人说,人快大限的时候,一些久远前的记忆会像走马灯一样从眼前放过,一连放好几天。他虽然还不至于如此,可总归也不是什么好事。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撑过下一个五十年了,踏云有些神伤地想。但无论怎样,不管还能活多久,余下的日子他都希望是安定平稳的。
然而,事总与愿违。这才过了一个多月,某个下午,踏云突然接到消息说十年级某班在野外实习中出了事,矿洞坍塌,数名学生被埋。
他第一时间赶赴现场,一下飞行器,随行队医便向前向他小声汇报说,军部的人来了,怀疑有稀有高危生物出没。
“军部人呢?”方一抵达,他就瞧见了焚影,伏尧统御的军舰。简单地了解情况,他马上做下安排,之后整理了一下袖口,独自一人进入了塌方的矿洞。
踏云沿着踪迹一路寻去,在矿洞的深处遇到了伏尧以及璧空的教官,三方人员终于碰到了一起。他刚安慰完自责的教官,耳边就传来伏尧不咸不淡的声音:“学长,好久不见。”
踏云同样没给什么好脸色:“我就猜到是你。现在应该称你为少将了吧?恭喜。”这句客气话说得一点喜气都没有。
“没想到你我会在这种情况下重逢,你还是一点都没有长高。”
“你倒是比以前长了不少,可惜长高后还是这么矮。”
又来了。聂云无奈扶额,这两人还是这么不对付,气场相冲到了极点。好在两人都知晓轻重,明白现在不是拌嘴的时机。踏云重重地拍了一下聂云的胳膊,对方则点头回应。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便已足以表达他们多年未见的问候。
踏云向教官和聂云询问了现下情况,得知出事的是赢风和凌霄,不由心中一紧,又听闻极有可能是SS级以上的稀有生物体出没,心中愈发得沉。
他们在前行的过程中,遇到几波剧烈的地动山摇,还救出了一名雏态,叫逐月,从他的反应可知,赢风和凌霄在更深处的地方,甚至可能就是震源!
踏云跟在军部的人后面走着,一颗心始终悬着。突然,伏尧叫停了士官的动作,他侧耳倾听了一会儿,提高了声音问:“有人吗?”
除了周围人的喘息,踏云听不见任何声音。但在场的其他人却有了反应,表情纷纷转喜,伏尧的声音也有了明显的转变:“全力前进!”
这就是已发育跟未发育的区别了。踏云不知道他们到底听到了什么,不过身边的人都很振奋,想来应该不是坏事。
终于,一道喜出望外的声音从队首传来:“有人!两个!”
踏云立刻挤到队伍的最前,在密闭的石窟中,两个人一坐一躺。现场的情况,活脱脱就是成人仪式现场。但他无暇顾及左右,快步上前正要询问,坐在地上的那人缓缓抬起了头,恰好与他四目相对。
一瞬间,踏云整个人僵住了。
看照片时还不觉得,但看见赢风本人,踏云差一点以为是飞景转世回来了。
但下一秒,他便否定了自己。若论转世,容貌都是随机生成,能与前世完全相同,那该是多么小的概率。尽管这么多年来没有任何消息,可他本能地相信,飞景一定还活着。
“怎么了?”踏云的反应太过奇怪,赢风不晓得他是怎么了,只能主动开口。
踏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刻垂下眼:“没什么,你怎么样?”
“我没事。”赢风瞄了一眼地上的凌霄,“不如关心下那边的。”
踏云转头去看,凌霄的伤势明显比赢风来的重,随行的医护人员在第一时间便围成一圈对他进行了紧急救治,已经没有他可以插足的地方。
这时候伏尧也进来了,踏云听见有人向他汇报:“少将,是奎。”
SSS级生物奎?!踏云心里暗惊,他这才四下看到了满地的尸块。两个初等学院的学生面对奎反败为胜,怎么说都过于蹊跷,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其中必有内情。但他并不想让军方介入,一来是担忧凌霄,他方经过成人仪式,现在正是最危险的时候;二来,军方做事一向强硬,他担心事情一旦脱出学院的掌控,没了校方保护的两人会受到不公平的待遇。
但事情并没能朝着他所期望的方向发展。出去以后,伏尧直接命人带走赢风和昏迷的凌霄。虽然踏云有明确表示拒绝,但对方拿起一样东西在他面前晃了晃。是一支便携式注射器,里面的液体已经用完,只剩下一丁点橙色的残留。
即使不在军队里,但踏云毕竟军校出身,对于有些东西还是了解的。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想到一样东西——仅限军方使用的禁药,燃烬。不用说,伏尧也一定能想到这点。
这简直就是个杀手锏,顿时迫得踏云无话可说。他只能让步道:“那我跟你们一起去。”
伏尧看他一眼,并没反对:“随便你。”
伏尧将人先带到了附近的军队医疗站做医治。在凌霄和赢风被推进去做各种检查的时候,伏尧找人来帮他治疗手上的伤口。尽管两人的伤势一样重,但伏尧的恢复速度远比他要来得快,他甚至都不用绑绷带。
聂云不在,两人相处起来气氛有些尴尬,互相都不说话。伏尧还有事,伤口处理完就打算离开。他刚起身,踏云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哑:“这里出去就是星际港吧?”
伏尧脚步一滞。
“他当年就是从那里离开的?”踏云问。
伏尧背对着他,没有说话。只有在这件事上,伏尧一直觉得自己对踏云有所亏欠。虽然事情发展成现在这样,踏云可以说是咎由自取,但当初他若执意拦下飞景,而不是放他离开,哪怕仅仅一天也好,或许眼下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他走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呢?有没有,哪怕是一丁点的想到我呢?还是觉得从此以后便自由了,一点留恋都没有呢?”踏云仿佛是在自言自语,说的虽然是问句,可他似乎并没有想要听答案。
“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伏尧终究还是放缓了语气,不再是嘲讽般的针锋相对,“你也不要多想了,伤精神。回去好好休息,我还有事,先走了。”
伏尧离开后,踏云又一个人待了很久。等他出去时,恰好遇上赢风从里面出来。
他一直走着,走到大门外才站定,看着前方出神。踏云看着他的背影,一瞬间与某个人重合了。那人当年头也不回地离开,那般无情而又决绝,如今跟他拥有相同容貌相似经历的赢风又会如何呢?如果他跟飞景一样,选择离去,那凌霄要怎么办呢?
“你要走了吗?”踏云上前道。
赢风的表情依然是冷冷的,但眼神中带了几分迷茫,像一个失去方向的旅人。“我要走去哪里?”他问。
“不知道,反正就是觉得你会离开。”踏云走到他身边,跟他一起望着前方路标出神。他有很多年没有跟人说过心里话,不知为何,在这个时刻,他突然很想找人倾诉。
话匣子一打开,不说完便停不下来。踏云源源不断地说着,讲起他以前,讲他跟飞景,讲日复一日的痛苦,讲他悔不当初,讲经历百年时光浸磨后的感悟……而最重要的,是了他的一个心愿。
“你可不可以,假装成是他的样子,听我将这句话讲完?”
赢风没有拒绝。他说:“什么话?”
踏云转过身,认真地注视对方的眼睛。在这一刻,仿佛时光倒流,他面前站着的是飞景,是刚经历完成人仪式后的飞景,是即将弃他而去的飞景。
“请你留下来。”
踏云说完这句,见赢风的表情有些恍惚。他不再多留,转身离开。其实有两句话,想对飞景说。一句就是刚才的,还有一句,如果今生还有机会相见,他一定要亲口跟他讲。
之后的事情算是有惊无险,伏尧也不是有意要为难。虽然过程麻烦了点,但好歹赢风和凌霄两人还是平平安安回到了学院。
本以为可以继续过安生日子的踏云,几天后在学院里散步的时候,习惯性地抬头,将目光放远,仰望蓝天。结果这一望,差点把他的魂吓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