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转过头去,便看到康熙站在他们身后,背手而立,脸色僵硬,眼里燃着怒火。
康熙盛怒之下,凌厉杀气从他身上阵阵散发出来,吓得那小贩呆呆站在那里,没了半点反应。这般凛冽的气势,别说是普通的平民,就是站在康熙身旁一脸僵硬的高士奇都觉得背后发凉,更有几个侍卫被激得差点当场拔刀。胤褆则更是彻底吓傻了。
胤礽心中咯噔一下,心道“不好”。他这位父亲最恨别人提起当年先帝专宠董鄂妃,乱了伦常,搞得后宫鸡犬不宁之事。这般盛怒之下,且不说那小贩,恐怕但凡听到这些话的人都未必有活命的机会。胤礽见此,只得大着胆子,走到康熙身边,轻轻拽了拽他的衣摆,唤了一声:“阿玛……别……别生气了……”
他有些不知以自己现在的年龄身份,该说些什么好,一时竟是哽住了,只得怯生生地看着康熙。
这眼神倒是颇为真实,此时此刻,任谁被康熙瞪上这么一眼,都免不了心里发憷。
康熙见胤礽这般害怕,又扫了一眼胤褆以及身旁的高士奇,胸膛起伏后,神色才略微缓和了下来。集市上的人群也被这摊贩前的气氛所摄,忍不住频频朝这里看过来。
“将这幅字画买下来,咱们回去吧。”最后,康熙淡淡说道,又朝那小贩递了一个眼锋,这才转身离开。
下一刻,那小贩只觉脚下一软,颓然地跌在地上。
回了行宫,康熙仍是板着脸,怒气未消,将胤褆胤礽打发走以后,又单独叫了高士奇和那几个侍卫进屋。胤礽派何柱儿打探了半天,只知道皇上将那副字画烧了,又派了两个侍卫出去,至天黑前还未归。
胤礽听了,微微皱了皱眉头。
入了夜,行宫的大门,两个穿着便服的带刀侍卫匆匆出示了令牌,走了进来,身上还卷着阵阵杀气和血腥味。
还未进屋,便看到胤礽背着手立在庭院中央。
两个侍卫行了礼,胤礽认出,其中一个,是当初木兰围猎时,拦下自己的那个侍卫哈图,立时挑了挑眉。
“哈图,你们方才去了哪里?”
哈图见胤礽竟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微微一愣,随后才行了礼道:“是万岁爷遣奴才办了些事。”
“办的何事?”
“这……奴才不好说……”
胤礽闭了闭眼,突然压低了声音问道,“那卖字画的小贩死了?”
哈图被胤礽吓了一跳,和两一个侍卫一同跪了下来,却是抿紧了嘴,不敢答话。
胤礽见此,轻轻叹了口气,挥了挥手道:“罢了,你们下去吧。”
此时,夜色正凉,胤礽独自立在院子里,抬头望天,此时月如弯钩,凉风习习,他闭上眼,想起白日里,那人的表情,竟觉得如此心惊。
第12章 菩萨顶喇嘛皇庙
集市上的事彻底败坏了康熙的兴致,他见胤礽身体已经恢复,第二日,便下旨,往五台山进发。胤礽本和胤褆在一辆马车上,半路上却有侍卫过来传口信,说是要胤礽到前面銮驾上去。胤礽听了,微微一怔,隐约觉得大概还是和昨日的事情有关。
胤褆昨日被康熙那副发怒的神情吓着了,这时候听到皇上之类的字眼,仍是忍不住有些微微发憷,那种怒火可和他背不出先生教过的功课时不一样,所谓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大概就是那种戾气吧。
“小心点,万事顺着父皇的话说。”胤褆皱着眉,担忧地看着胤礽。
胤礽微微一笑,拍拍他的手,“别担心,我心中有数。”
登上康熙的銮驾,胤礽恭恭敬敬行过礼,便垂首站在一旁,面上倒也是滴水不露,显得坦然镇定,没有一丝慌乱。
帝王的銮驾比起胤礽和胤褆的马车自然要宽敞许多,康熙身下铺着厚厚的虎皮毡子,正是胤礽上回围猎时,射死的那头,旁边的案几上,搁着个掐丝珐琅的小香炉,不过两个拳头大小,天蓝底色,上面镂着些常见的花纹,倒是小巧精致。
康熙斜倚在榻上,见胤礽过来了,也只说了一声“坐吧”,低垂着眼,单手撑着额头,纹丝不动。
胤礽坐在一旁,见康熙许久不说话,心里倒是有些闹不清对方此时的反应。先帝爷当年那些个乱七八糟的情事,他上辈子稍大一点,便从那些个嘴碎的宫人那里听说了,也因此对先帝爷有些不以为然。
为了一个女人要死要活,闹得天下皆知的帝王,从古到今,大概也就他皇玛法这独一位了。这样给家族蒙羞的事,他多少也有些反感。
胤礽风流,但也薄情,素来只动欲,不动心,前世他流连于男男女女之间,却不曾有一人在他身边呆得长久,甚至于当年他身边的人被康熙一拨拨的杖毙,他心里更多的是羞恼和叛逆,倒也无甚别的感觉。是以,他真理解不了他那位皇玛法到底是怎么想的。
坐了一会儿,康熙仍是不说话,胤礽呆得烦了,大着胆子抬起来头来,直瞪向他的父皇,却发现对方已经闭上了眼睛,只是眼珠子在底下乱晃个不停,显示着他此刻心里的烦乱。
康熙此时,怎能不乱?
从昨日起,那个小贩的话便久久地回荡在他耳边,让他回忆起了幼年时的屈辱和寂寞。顺治多情,却也只对那心爱的女子,几乎不肯亲近后宫其余任何一人,甚至包括自己的子嗣。那时候,康熙被养在亲母的身边,看着额娘日益惨淡的愁颜,如何能不难过?
彼时,他还不是皇帝,只是个略微早熟的孩子,宫里的皇子虽然不多,但他那位皇阿玛却也极少来看他一眼。父爱的缺失是他永远也弥补不了的遗憾,待到后来,董鄂氏病逝,他那位父皇更是状如癫狂,看向宫里的每一个人都迸发着仇恨的光芒。
他恨这个吃人的皇宫,恨这皇宫害死了他心爱的女人。可是,他可曾记得,那里面有他的亲母,有他的皇后,有他的子女,有他的责任,他的江山。
没了董鄂氏,他什么都可以不要,将这江山的担子随随便便压在他八岁的稚儿和年迈的母亲身上。他识人不清,让鳌拜把持了朝政,害的自己的儿子憋屈了多少年?
已经过了那么多年,可是当康熙从那小贩口中在听到当年那段屈辱隐秘的宫中旧事时,那些早已深埋的记忆再次纷至沓来,搅得他心神不宁。康熙不愿让这些旧事打扰年迈的太皇太后,可是想了一圈,也不知找谁来调解心中的艰难,到头来他想起胤礽那日看向他那清明的目光,竟鬼使神差的,将胤礽唤了过来。
一个九岁的稚童,又怎能懂得那些?
康熙轻叹了口气,自己难不成也疯魔了吗?
“罢了,你在这坐一会儿就回去吧。”他淡淡地开口。
这话听得胤礽心里头一噎,心里立时有了恼火,他胤礽岂是能让人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主儿?就算是他的父皇也不行。胤礽心里有火,却又不敢发作出来,只僵硬地行过了礼,转身便要吩咐外面停车,让他下去。康熙本是满腹心事,恍惚听到胤礽那明显僵硬,暗里有气的动作,急忙又将他拦住。
“等等,你过来。”
胤礽板着脸,坐回方才的位置上。
康熙抬眼看他呕着气的模样,嘴巴微微撅着,倒是可爱的紧,心情竟觉得好了些,故意逗他道,“帮朕把茶碗端过来。”
胤礽的火气蹭的升了上来,这些“奴才干的活”,即使是上辈子,康熙对他恨得咬牙切齿地时候,也不曾让他做过,此刻胤礽气红了脸,恨不得扭头下车。
虽说重生回来以后过去了这些年,胤礽已经没了最初对康熙的怨恨,但是这也不表示他有心情去安慰心情失落,乱发脾气的康熙。
高兴了无限隆宠,生气了弃之如履,可以这似乎是他爱新觉罗家遗传的性子,顺治如此,康熙如此,连他和长大后的胤禛也都是如此。
胤礽低着头,想到这里却忍不住有点想笑,罢了,生在爱新觉罗家族,这大概就是命吧。这样对待别人,也被别人这也对待着。
端着茶杯走过去递给康熙,胤礽嗓音清脆地说道:“皇阿玛请用茶。”他表面上恭恭敬敬,手却有些不稳,跌跌撞撞,哐当一声,将手中的茶碗跌到了康熙的身上。
好在茶水已经有些凉了,康熙从榻上跳起来,一把扶住栽进他怀里的胤礽,茶杯跌在地上,“哐当”摔成两半。
“快来人!”好在銮驾是停着的,他叫了一声,外面的太监宫女听见了,便急匆匆冲进来,一时之间,取衣服的,跪地磕头的,宣太医的,帮康熙解开衣服的,里面立时炸了窝。
胤礽暗自偷笑,却撇撇嘴,在康熙怀里哇哇大哭,让这个平日里处事不惊的皇帝急的头发发麻。
过了一会儿,太医和听到响动以为胤礽被罚的胤褆一同挤了进来,加上毛手毛脚的宫女太监,乱成了一锅粥。
“都闭嘴!”重新穿好干净衣服的康熙冷着脸吼了一声,终于让銮驾里安静了下来。把太医打发走,又叫宫女帮胤礽也换了衣服,转头看着胤褆一副担心看着胤礽的小脸,这位帝王只觉得一点脾气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