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忠义站着,额头有汗不住滴落。他不知那是热汗还是冷汗,他唯一知道的是他的胸口闷得很不舒服。黑暗的压倒下,白玉堂那一剑根本没能看清,但他却出指了,他知道自己的那一指没有点中白玉堂,但是奇怪的是他却不知道白玉堂的剑究竟为何掉到了一旁。
他在等,等白玉堂的反应。也在观察,对方每一个表情与动作。
白玉堂的额头也有汗,淋漓大汗。他的双眼充血,却在持续的对峙中,渐渐化去,恢复了清明。白玉堂突然看了眼展昭,不说一句话,又看了眼段忠义,也没说一句话。然后他走向云浪掉落的地方,拾起。然后,他又看向展昭,这一次很久。随后低头看的是手中云浪,再次很久。
当白玉堂回身的时候,面对着大理太子,脸庞却有了笑容。很古怪的笑容,有点自嘲,也有点无奈。
“继续吧,仍是不分胜负。”
“你确定还要继续?”连段忠义自己都觉得自己问的莫名。
“难道太子打算认输了?”
段忠义怒道:“我没有输。”
白玉堂没答话,而是挑高眉毛。
“我也不会输。”
他缓缓道。
“所以,继续吧。”
对战就又被这样一句话拉开了帷幕。
其实,在场的每个人都能感受到这两人追求胜利的意志。只是原本的如火如荼不知怎的消弭无踪。所有看的人渐渐失去先前的热血沸腾,感觉越来越冷。是的,感觉好冷。比屋外暠山下的冰雪还要冻上千百倍。因为这场某种程度押注了众人性命在里头的对战像被老天开了一个大玩笑,居然跟原先弄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恐怕在场的每个人都不曾想到他们会看到这样一番景象吧。
——这已经不能称之为对战,而是一面倒的输赢。
谁输?谁赢?
也许连老天都看不透。
是的,看不透。
人的心思只有自己最知。
“嗤”!
裤腿又多破一道口子,但伤人之人却知道,去势足足偏了半寸。原以为铁了的心越来越无法保持平静,一种出离的愤怒令他无法控制手的颤抖。为何会抖?明明赢的人是他,为何心如此磨折,如此痛苦不堪?懊恼着连怒吼都如同是在哀嚎。
又发一指,却是打在云浪剑身,令它脱手打飞出去。段忠义再难控制,冲上前一把抓住白玉堂衣襟,嘶吼:“够了!你疯够了没有?!白玉堂,你给我认真点!——”
不待说完,白玉堂单掌一推,反拗段忠义胳膊,一躬身,又一次把他过肩摔出去。白玉堂喘着气,用手背抹去嘴角血丝,边拾云浪边沉声道:“我从头到尾都是认真的。这场比试,我比任何时候都要认真。”
翻身而起,段忠义怒道:“你这叫认真?!为什么从刚才开始你干脆连自己的武功也全屏弃了,只重复用那几招跟我过招?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赢我?”
白玉堂莫测高深地一笑:“我只知道,我决不会输给你。”
“你若再不还手,必输无疑。”
“太子怎么这么没记性?从一开始我就说了,这场比试要比就要比到尽兴,比到一方认输讨饶为止。只要我不认输,我就不算输。”
“如果你非要到死才肯认输,那我就成全你。”
怒极的一指,完全不收力道,不偏不倚正中白玉堂左股。白玉堂顿时身子一矮,单膝着地。伤口处,血流如柱。点住止血穴道,白玉堂仅凭左手支撑住半边身子。怒意乍现,乍猛地,又隐匿去,取而代之的是狂笑。
面对这样的白玉堂,段忠义竟打心底发冷发毛:“有什么好笑的?难道你不怕死?”
“我是在笑我自己。”
白玉堂干脆一屁股坐倒,几缕散发垂在额前,一甩头到了后头。落魄下的不羁,倒另生一种磊落豪气。
“从前的我最怕痛,简直比死还怕。此刻,我突然连痛都不怕了,你说,我会怕死吗?”
段忠义脸色一寒:“原来你想死。”
白玉堂哈哈大笑。“活着如此美好,又怎会有人想死。”
“那你这种行为就是找死。”
“找死?”白玉堂嗤之以鼻,“要找死也该找个能够杀得死自己的人。我不信太子真能下手杀我。”
段忠义啐了口,“白玉堂,你简直是个疯子!你以为你是谁?你跟我无亲无故的,半点关系都没有,我有什么理由下不了手杀你?”
“是了,我大宋天子也与你无怨无仇,所以你也可以痛下毒手。我大宋千万子民更是和太子无半点关系,那就更不用说了,你又怎会管他们死活?”
“白玉堂,你莫要讲话夹枪带棒!”
“五爷我一根肠子通到底,向来实话实说。”收起了嬉笑,白玉堂义愤填膺道:“太子自诩忠义两全,其实大错特错。太子以江湖义气论朝廷是非,不伦不类,贻笑大方。要讲忠义,就站到明处来讲。用些暗地行刺、下毒伤人的伎俩,莫非这就是太子的忠义不成?”
“白玉堂!你莫要本末倒置歪曲事实。”段忠义怒不可竭。
韩孟非道:“太子,不要跟他多话。他是想扰乱你的心神。”
感觉真气在体内乱窜,段忠义知道厉害,于是不再开口,禁自调整内息。
“太子这么做真是帮柴家讨回公道?太子真以为自己此举是仁义之举?是正确的决定?”啧啧咂嘴,白玉堂口不饶人:“在我看来,不过是逞一时意气,图私己之快,假冠冕口实,只求自身心安理得。”
段忠义口虽不言,怒容尽显。出指急取白玉堂下肋,白玉堂翻身递上一招“孤星叹月”不敌刚劲指力,云浪再次磕飞。
不管云浪,白玉堂又道:“太子仅凭片面之词,便妄下判断。试问,如果他日得知真相并非如此,太子又预备如何?”
韩孟非见段忠义面色乍青乍白,代言道:“柴王府数百条性命如何作假?白玉堂,你以为凭你三言两语,便可颠倒黑白?”
“什么是黑?什么又是白?黑白不过一线。”
韩孟非道:“一线便是分界,也要黑白分明。”
“太子敢断定,你们一定是白,而我们就是黑?你敢指天为誓,敢说问心无愧?有什么人敢说自己这一生没有做过一件错事?”咄咄逼人只是针对段忠义,“从头到尾就是你们端着原告的姿态一味责难。既然要告,那便拿出证据来,但是你们却又没有有力的证据能证明自己说的。既然是片面之词,何以不允当事人辩驳?要我看来,你们所谓的正义公道不过是‘愈加之罪,何患无词’。”
“不要说了!——”
嘶吼,与之几乎一齐到来的是力有千钧的一掌击上白玉堂胸膛。
人,击飞出去,重重摔到地上。蜿蜒血丝幽幽溢出嘴角。
与此同时,赵祯确切感觉身旁的人身子猛得震动了。
他以为那是展昭欲动作的先兆。哪料,一动之后,如音之消弭,竟再也没有任何动作。回望战场,他发现白玉堂已然爬起,连血迹都未擦去,白玉堂已在大笑。
“太子又有什么是怕人说的?”
“我叫你不要说了!!!”极声叱喝,段忠义像头发了狂性的猛虎,扑到白玉堂身上。“白玉堂,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但是我告诉你,我是绝对不会输的。”冷眼扫过展昭,复又恶狠狠瞪住白玉堂。“你以为说些不像你的说辞就能动摇我的决定吗?你未免太小看我段忠义了。要赢我,你就出手。不然,就算你搭上一条性命也休想要我认输!”
“认不认输是你的事。出不出手是我的事。”
“但是这场比试输赢的后果影响的却不是你我。” 缓下语气,段忠义稍许冷静下来。“不错,我是个有恩必报的人,展昭当年救了我,我没有丝毫忘记。我也钦佩你白玉堂,你智勇双全,为了朋友的托付不惜一切,是性情中人。而我也是性情中人,一时意气也好,私己之快也罢,既然这冠冕口实让我今日堂而皇之站上了这个比试场,我就不能不让自己心安理得。”
“哪怕是做错了?”
“错与不错不是这场输赢可以决定的。如果真要说错,你才是大错特错。”
“我错?”
“你不该妄想以为用当年展昭对我的恩情可以逼我放弃为柴家要回公道的决心,那简直可笑。”段忠义激愤道:“如果你是条汉子,就不要使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手段。我不信凭你的功夫,你还怕会比输给我。”
“原来太子什么都不明白啊。”
白玉堂的蔑态凭凭刺激着段忠义,但面对对方的陈词滥调,段忠义终忍不住爆发。他吼:“我不需要明白。我只要你出手。”见白玉堂慢慢站起,血气上涌,一指真气又擦过白玉堂刚站稳的左腿。
白玉堂一个踉跄,站稳。然,笑意不比身形,无半点错失。
这让段忠义更为光火,更肆咆哮。
“出手啊!你出手啊。”
每咆哮一声,就有一指发出——突破隔空的阻挠,呲呲有声。
“为什么不出手?有种就凭真功夫来打倒我!像刚才那样,我们痛痛快快打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