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不得对方装傻充愣,段忠义脸色一冷,不快道:“既然如此投缘,自心领神会了,恐怕没必要多说。那么,”单手摊出,厉声,“请!——”遂摆开架势。
从傲笑到耸肩一笑,都是白玉堂的从容。右脚蹭了蹭地面,然后低头去看鞋底,用手背轻轻弹去积淤。左肩一顶,弹起云浪,恰指住前方段忠义。白玉堂道:“那么五爷我就不客气了。”
“嗡”地吟鸣,是云浪出剑的瞬间。
白玉堂的剑永远比他的心更快更急,因为只有在打斗之时,他的剑会成为心的端点,引领心之随性来去。
云浪急如雷雨,披靡扑来,势有千钧。剑花叠翻,明明远处只见一朵,中段化为数十,近身仿佛已是成千数百。朵朵不落空,全“镶嵌”进颈项与肩头间的空隙,分毫不差。
段忠义手无寸铁,面对白玉堂狂攻猛打,一时只有选择退避三舍。但他退一步白玉堂就跟进一步,给人集聚的压迫感。段忠义心中雪亮,这迫人之势是真,刺剑之为乃假。白玉堂的目标从头到尾都不是他,而是他两颈间因身形晃动扬起的发梢。只是他又岂能让他如愿。
眼见退无可退,就要撞上火盆架,突然那张绷紧的脸划过一抹冷笑,落地的脚脖一斜,原本狼狈退却的身形竟在一瞬间飘忽轻盈,足步错开,段忠义已向右滑去一丈。然那仿佛都在白玉堂的计算之内,只见原本握在两手的剑与鞘凌空抛出,转眼已交换了位置。
对白玉堂的咄咄逼人,段忠义却没有再退,脚下再是一转,竟迎着云浪当面扑去。白玉堂一个错愕,云浪已偏半寸,也就在那一刻,段忠义食指点来。
交错的一瞬,一段黑发,荡荡飘下。
同时,白玉堂像被一股巨大的手揪住抛了出去,眼看就要撞上旁端放置火盆的铁架,白玉堂突然身子转侧,单掌借力于地,又是一翻,竟是用身子依附住原本会被自己撞倒的铁架,顺势一滑,落定在地。而那铁架“咕噜”转了两圈,又稳稳定住。
段忠义抚掌而笑,丝毫不在意落在脚边被云浪削落两缕头发。
“白兄,好身手。”
眼神冰冷,一线极细的血丝渗出面颊。白玉堂自嘲哼笑两声,用两根手指轻轻拭去。
“彼此彼此。”
言未罢,云浪再次卷风弄云,挺直而上。
完全没有想到一开局就是如此惊心动魄。赵祯蹙紧眉头,手心已暗暗渗出冷汗。面色的凝重落在展昭眼中,却是舒心一笑。展昭道:“陛下放心,刚才那一指并没点中白玉堂。他早了一步将剑拦到身前,指力仅是打在剑上。不过白兄不确定大理太子的功力,所以又向后纵去,予以卸力,不想身后就是铁架,才看起来有点狼狈。”
虽然听展昭这么说,赵祯心头仍不宽:“那么他们两个的功夫究竟谁高谁低?”
“过招比试,讲究的并非功夫高低,而是克敌之法。”
“什么意思?”
目光黯然远去,落定在那正忽起忽落的白衣上,展昭悠然一笑,恍是融雪初阳。“他应该已经发现问题所在了吧。”
展昭说的“他”当然是指白玉堂。
白玉堂的确已经发现了,连段忠义也心知肚明。
一阳指乃以内力由指发出罡气隔空打物,罡气温淳平和,无形难知,实在防不胜防。所幸段忠义不过二十有几,内力修为尚没到登峰造极、炉火纯青的地步。而他所施放的罡气所到之处,更比不过云浪三尺剑长。所以白玉堂只要不近身而搏,非即时取胜,也算得立于不败之地,所以云浪舞若龙蛇,游刃有余。
自然段忠义也不是呆子,决不会坐以待毙。蓦地卖出一个破绽,引白玉堂挺剑而上,同时,段忠义身子一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向白玉堂点去。白玉堂机警,剑未出尽,已回撤。不想段忠义竟冷不防甩开袖子,一把绕住了云浪前端。白玉堂冷笑,手腕轻轻一翻,想切开衣袖,哪知竟纹丝不动。于此他面色大变的当口,段忠义的右手已经隔着包在剑上的袖布握了上去。
“抓到了。”
一抹得意侵上段忠义眼角,左手食指不迟疑分毫点向白玉堂肋下。
大惊,躲闪不及下,白玉堂足尖用力一点,向后荡去,同时撤手松剑。但段忠义似乎也没讨得便宜。他手掌一痛,云浪竟横里打起了转,趁着握力松懈的瞬间,硬生生从袖的包裹中脱离。剑身在空中打了个飘,又眼睁睁落回到那傲然伫立的主人手中。段忠义不甘示弱,不留喘息余地,又冲上前与白玉堂斗到一处。
打得激烈,白玉堂嘴上却还游刃有余,“啧啧啧,太子真不上道。有传闻中的夔龙蟒披身护体,怎么不招呼一声,不然我这口破剑自不会无的放失、丢人现眼了。”
段忠义回道:“好说。我这身龙不龙蛇不蛇的,也只有在对白兄这样的高手时还像点样。别的时候,不过旧衣服一件。”
“原来太子还留了一手啊。”
“白兄不也留了一手吗?”并指疾点,段忠义没有半点放松,神情却是冰冷,“我不知道白兄缘何不出全力,但愿不是看不起我这个大理太子。”
“白玉堂只是不认为太子有这个必要为别人妄送性命。”
“妄送性命?”段忠义哈哈大笑,“输赢未定,白兄又怎知输的一定是我?”
“太子是聪明人。‘一寸长,一寸强’的道理总该知道的。所以太子才要夺我手中之剑,不是吗?”
“强者未必便是胜者。胜在险中求,能更多一份快感。”
淡淡地言话声不同于飞扬上五官激励起的斗志。
趁白玉堂劈来一剑,段忠义足尖借力一点,避向后方。身在空中,腰带却不知何时被解开,段忠义身子反弓,夔龙蟒竟自然褪下,借落地之际单脚勾出,夔龙蟒趁势挑起,左臂挥出绕住夔龙蟒连翻叠卷,已缠到其上。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叫人赞叹不已。之后,堪堪定住身形,右掌突又缓缓摊出,和开始的那个“请”的姿势如出一辙,却比先前更多了份令人费解的从容。
“白兄,小心了。”
说时迟那时快,段忠义足下如生疾风,猛地向白玉堂奔去。白玉堂岿然不动,任段忠义出指愈快,云浪一横护在胸前,防守得当。段忠义连冲几番都无功而返。段忠义也不气馁,料定白玉堂仍打算以逸待劳,奔到半途段忠义突然起了变化,单膝忽然一曲,身形如簧,直冲而上。上到最高点,左腿勾住右腿,腰部一拧,竟头朝下脚朝上便是陀螺般下落,
缠绕着的夔龙蟒突然散开,在空中犹如数条龙蛇一同狰狞舞动。
白玉堂一惊,尤其在看清掩在那夔龙蟒下的急速一指后,双目徒地瞠圆。但是那却不是因为那突来一指的震惊,而是当看到原本视线的死角处蹿来一抹墨蓝,当比之更快的双耳听到那一声——“玉堂,危险!——”
目不能测,杀气奔腾涌出却使那一指激流看似有了形迹,“嗖”地一声,只见残土激溅,好不骇人。些许溅向段忠义,被之蟒袍一挥,甩了开。定眼再看,白玉堂已不在,原先站立之处只多出一个一指来宽的坑洞和三指大小的凹痕。
避开了吗?
落势太急,段忠义一个筋斗单膝屈下才稳住身形,随即不假思索以半蹲之姿疾转挥袍而出,哪知竟扑了个空,身后哪有半个人影。诧异地环顾,白玉堂却像消失了,完全不见踪影。直到柴文益脱口呼叫:
“上边!”
猛抬头,旦见攀住房梁的白玉堂的四肢转瞬松开,翻飞的白衣掩隐下,云浪笔直刺落。段忠义心惊之余未乱阵脚,反是迎上一指,“呛”地打偏了云浪,剑峰险险擦过胸襟。段忠义趁隙连翻五周,退到二丈开外。
喘息着抹去额头汗水,段忠义冷不防向展昭睨去,笑道:“好一招‘围魏救赵’,确实高竿。只可惜用了初一,就用不到十五了。”
段忠义一语点拨,不知内情的人这才恍然大悟。
不错。刚才要不是展昭,白玉堂极有可能不妙。其实展昭那一声并非完全示警,他的目的乃在段忠义,为了让之后往边侧纵去的一跃更加明目张胆,以分段忠义心神。如此激斗下,段忠义哪里能于片刻反应过来这是一对一的较量并不允旁人插手,自卫的本能已超前做了反应。所以原本必中的一指才会打偏,云浪趁机挑起泥土使段忠义无法连发第二指,白玉堂才能适时脱险。
“这样我们算扯平。”白玉堂指的当然是柴文益的示警。
云浪被握更紧,额头不由渗出冷汗。此刻的白玉堂不敢如先前般狂攻猛打,因为心头发紧让他多了一丝犹豫。心的困顿,当然不是对适才的事心有余悸,而是对段忠义的一阳指的变化。
明明其先前所发出的罡气不过两尺有余,何以不过须臾,竟能达四尺,仿佛段忠义的功力莫名突飞猛进。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却又确实地发生了。还是说……从一开始段忠义就和他一样,隐藏了真正的实力?
冷汗终是滴落,连掌心也微微感觉到湿了。
如果真是这样,胜算堪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