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了挥手,太后下令摆驾回宫,于是众宫娥太监再次动作起来。
大太监梁简章交代完毕,从赵祯身边经过的刹那,赵祯突然拉了他一把,然后他就看到了这年轻皇帝脸上突展变幻难策的笑容。
“做的好!”
轻得只是擦过耳际的一句。
第12章 (十二) 用心良苦
杯口倏地崩裂,青白瓷片纷然碎落。
原本嘈杂的开封府花厅顿时鸦雀无声。众人齐刷刷看向那一脸铁青的白衣青年。
青年的眉纠绞着愤懑,怒意像要瞬间爆开,却又被硬生生抑住。
“包大人,能安排我进宫吗?”
明亮的眸子,不容人反驳的隐匿之火正在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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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是火在烧。
背脊像被人放上把火,由颈椎燎至腰际,不知如火如荼了多久,疼痛下的高热才没头没脑浇熄下来。
不适突来的冰凉,眼睑艰难挣动了动,最终弛缓着张了开来。
松软的床褥,熏着最上等龙涎香,散下的床帐使惺忪视线更朦胧,只得见碳盆中“噼啪”跳动的零星火点,得见一只明黄宽大的衣袖时不时晃动眼前。
“展护卫,你醒了?!”真切关爱的笑靥在那张帝王的面孔上十分熟稔。
“万岁。”展昭看清来人,本能地要下床见礼,为赵祯所阻。
“哎,不要乱动,你伤得不轻,还是好好躺着歇息。”赵祯道。
展昭打量几眼四周,感觉布置颇为熟悉:“这里是……?”
赵祯顺手将床帐勾挂好,道:“是朕平日小憩的偏殿。放心,不会有人来打扰的。”
没了床帐遮蔽,展昭顿觉飕飕凉意,始发觉自己竟精光着上身。伸手取过不远处的衣物,展昭慌忙披上,却因此牵扯了伤口,痛得展昭哼出声来。
“展护卫,你怎么了?”见展昭仍勉强穿衣,更作势要下床,赵祯不解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在陛下面前这般赤身露体已有失体统。臣又岂敢逾越,休憩龙床之上。”
不待展昭说完,赵祯已气势汹汹道:“都伤成这样了还逞强什么?‘体统’这种东西,等董太医为你上完药后再说。现在,朕可不想听到这两个字。” 赵祯瞟向展昭背上清理过后仍留有的那一道道鲜明的杖痕,神色溢出痛楚,“让你代朕受过,朕心中不知有多少歉意说不出口。”
“陛下如此说岂不是折杀微臣了?臣虽不才,陛下为臣做的,展昭倒还心知肚明,不胜感激。臣是待开封府的人,衙门里打板子的把戏不多不少也都知道一些。有些乍看没有什么,其实淤血在里,内伤极重,不死少不得也要去掉半条命。而有些看起来凶狠,其实只是皮肉之伤,调理得当的话两三天便可痊愈。当梁公公第一杖打下来的时候,臣已知道公公有意放臣一马。虽不知陛下用了什么方法,但臣了解陛下,陛下会向太后请命为臣报刑数决不是毫无意义的。”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心意被知悉,隐隐地反能感觉对方对自己相知的一种快感,他们之间有时确不用多说什么,一个眼神,已能明白一切。赵祯觉得心中异常得暖,连笑容都比先前更温柔。“既然如此,就不要推三阻四跟朕客气。因为……,”龙眉皱起,愁绪突然又涌上心头,“朕可以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些微不足道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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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策担忧地看看地上的碎片,又看向白玉堂攥握成拳的手,以及指缝间渗出的若有若无的血丝。白玉堂的表情很镇定,甚至有些冷静地可怕。至少对开封府的人来说,这样的白玉堂要比那个冲动的他可怕千倍。
“包大人,我是很冷静很慎重说这句话的。当然若是大人以为玉堂进宫是打算做些对太后不利的事的话,那大可不必应承我的要求。”见包拯被点中心事的表情一僵,白玉堂不由一笑,“大人真这样想,未免把玉堂看得孩子气了。我白玉堂虽是一介莽夫,在开封府白吃白住那么久,耳濡目染,至少还分得清官场和江湖的行事区别。”
“那么白少侠进宫是想……。”
“已成事实的事,不提也罢。我现在只考虑善后的事。”白玉堂脸上一派平静。包拯却总觉得与其说平静,不如说是暗潮汹涌来得贴切,只是包拯始终看不透白玉堂心里究竟在盘算什么。“恕玉堂说句不中听的。入宫献艺的班子俱被送进大理寺严加盘查。不过我不认为可以查出些什么。”
“白少侠有何高见?”公孙策问。
“查得出是意外收获,查不出才是必然。”白玉堂道,“这些刺客武功高强,如我所料不假,他们更是预谋已久。他们既能借着献艺,鱼目混进宫,事败后断不敢久留,已经逃出宫才是。扣下的戏班多是些受殃及的城池之鱼。当然也不能排除另一种可能。如果宫中真有他们的人,要在硕大个皇宫内找个匿身之所应该不难,我就怕这些刺客会卷土重来,防不胜防。到时……,”顿了顿,白玉堂将拳攥得更紧,“到时陛下性命堪忧。”
包拯道:“所以白少侠的意思是想进宫护驾以保陛下万全?”
“草民正是此意。”
开封府众人面面相觑。
摸了摸胡须,包拯为难道:“皇宫大内非一般人可以随意进出,白少侠有忠君之心本府甚是欣喜,不过……白少侠不必担心,宫中还有其他得力的护卫可以护驾。”
“包大人,不是白某看轻那些护卫。他们有哪个可以在白某手下走过二十招的?既能在宫中伤了皇帝,这些刺客决不可小觑。”白玉堂毅然跪拜包拯跟前,“大人所虑,无非是担心玉堂顽劣性子,不守宫中规矩。然,玉堂既有所请,自然明白其中利害。还望大人成全。”
包拯沉默许久,才道:“白少侠,你若执意进宫。这官衔怕是怎么也推托不了的。”
“这点玉堂心里有数。大人不必挂心。”
见白玉堂心意已绝,包拯知道再多说什么也改变不了。只得干咳几声,将白玉堂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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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展护卫你的说法,朕现在待在宫中岂不危险?”
“陛下不必忧心,发生这样的大事,眼下宫中必定守卫森严。臣不以为这些刺客会冒这个风险再来行刺。而且,有臣在的一天,不会让那些刺客再有机会得逞。”
赵祯呵呵一笑,道:“说得也是。有展护卫你在,朕安心的很。所以你就不要再扭扭捏捏,和朕说什么体统不体统的了,赶快把伤养好才是。董太医去药库取大理进贡来的极品云南白药,临行前交代说不能让你受凉。他说你背上的是外伤,仗着你自身内家功夫,调养个两天便可痊愈。但若是染上风寒,内外同时发难,就不容易治了。”赵祯下意识看了眼火盆道,“这里偏北寒了些,是不是觉得有些冷?朕让小薛再多加些碳来。”
展昭扬手拦住赵祯,摇摇头,“陛下厚爱,展昭承情。等一下请董太医为臣上药便无大碍。倒是陛下也受了伤,还请早些摆驾回宫。”
赵祯的笑容瞬间一僵,没有应声,随后仍勉强地笑了笑,不着边际地看向窗的方向,“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可以不对我用敬语。”
也许,他只是不想让别人看到他此刻的表情,不想让人了解他隐藏在笑里的东西。
展昭却是了解那种笑容的。
所谓帝王,也并非为所欲为,有的时候反比一般人还多的无可奈何。人们看到的只是上位者居高临下的光鲜,却无法体会他们对平凡的渴望。展昭之所以可以体会,全因他比任何人都更多地见识过眼前这个帝王抛弃了“朕”这个自谓时的表情。
现在的赵祯需要的不是臣子的他。
“人说‘一登九五,六亲情绝’。你以为如何?”
展昭道:“陛下是打算把难题丢给臣来解吗?”
“我只是想知道如果让你来做皇帝,你会怎么做。”
“我?”的确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展昭想了半晌,才道:“像我这样的人是做不了皇帝的。帝以权役民,但在我看来帝者才该是为民所役。”
“为民所役?”赵祯一愕,复而大笑,“这话若是让母后听到,你的脑袋铁定要搬家了。”细细回味展昭所言,赵祯突起另一种若有所悟,“虽然我这个做皇帝的无法赞同,不过我喜欢你所说的。中和一下便是——‘抱持为民所役之心以役民’。呵呵,这样的话,光听着就觉得心头很暖。”单手放到心口,表情的祥和仿佛真的感觉到了由内而外的温暖,或许,他的确感觉到了。“这是只有大爱于天下的人的心意才能让人感觉的温暖,是吗?”
展昭淡淡一笑,“若无大爱之心如何顿悟,陛下的心意不是同样让人觉得温暖?”
胶着了的视线,真诚彼此相对。赵祯突然按住展昭手臂,动容的双眼闪烁后,渐渐转为落寞,“如果母后也能抱持这种大爱之心,我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