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请相信朕,经过这次磨难,朕真的成长了很多。朕之所以会赦免韩孟非等人,绝非一时心软,而朕也相信此次御街行刺,绝不会是韩孟非他们弄出来的。的确,柴家的案子,朕处理的不够好,才让那些蛰伏在暗处的宵小有了可乘之机,但朕信天道,只要朕问心无愧,把一切做到最好,晾这朗朗乾坤也不会薄待了朕。”
“哀家不信什么天道……,”赵祯眼神晦暗,就在他以为太后是要否定他时,一句铿锵有力的话语直击心扉。“不过,你是哀家唯一的儿子,哀家愿意信你。”
赵祯闻言激动万分,高声道:“母后,朕向你保证,朕这次一定会把真凶找出来,还韩孟非等人一个清白,也以此为母后定心。只是……当年柴家血案……朕也想还其一个公道。”
太后当然明白皇帝所说的并非是针对当年她下的灭门密旨,而是指要将当年出卖柴王的兵部侍郎万乃安明正典刑,还柴家一个公道。看着赵祯坚毅的神情,刘太后突然感到一阵欣慰,低叹一声,默许地点了下头。
第53章 (五十二)身世之谜
赵祯一方面派人寻访韩孟非等人踪迹,一方面诏令大理寺主审柴王府灭门案的罪魁祸首万乃安。不查还好,一查之下,这位兵部侍郎当真劣迹斑斑,除去当年诬陷柴家谋逆不提,纵容家族子弟各种巧取豪夺不说,竟还勾结晋商私贩米粮给契丹等国。不待赵祯呈报太后,一早得到消息的太后刘娥就让心腹总管梁简章传来一句“当杀”,以此表明态度。赵祯了然,大手一挥,朱批万氏宗族抄家流放,身有罪行者一律按律伏法,万乃安本人更获腰斩之刑,即日行刑。
然就在问斩的前一天,大理寺卿突然来报,万乃安欲求见陛下,言有极其重要的皇室秘闻要告之。赵祯虽不想见那逆臣嘴脸,却好奇所谓的秘闻,故连夜乔装打扮在大理寺卿的安排下前往天牢。
天牢由刑部与大理寺直接掌管,关押的大多是重刑的犯人,因京畿之地官宦皇亲众多,犯事者也大多关押在内,所以特地区别一般平民在天牢中划出不同的区域进行收押。不同于造于地下的地牢阴暗潮湿、霉味扑鼻,天牢被打理得还算颇为干净。
赵祯披着宽大的斗篷,整个人掩藏在阴影之下,叫谁都瞧不清真面目。直到一路顺畅得被大理寺卿引至万乃安所在牢门前,他才撂下连帽露出脸来。
万乃安本一脸颓唐,乍见皇帝到来,震惊之余忙扑到牢栅上,要不是腕间的锁链磬哐作响不时提醒着他此刻已为阶下囚,说不定他已然匍匐于地三跪九叩了。
赵祯抬了抬手,大理寺卿立刻吩咐狱监将牢门打开,赵祯这才信步踱了进去。
一进去也不去看那万乃安,而是打量了一圈这牢房四周,赵祯才冷冷道:“万大人在这可住的习惯?”
万乃安哪听不出皇帝语含讥讽,忙跪下恭敬道:“臣有罪,臣对于自己犯下贪赃枉法的种种罪行不敢有丝毫辩驳,陛下仁厚,对臣的家人手下留情大多只判了流放之刑,臣心怀感激,故而有一件藏在臣心中二十年的皇室秘闻,臣实在不敢将其死后带入棺材,无论如何也要告知陛下实情。”说罢叩首连连,恳请道:“还请陛下屏退左右,此事罪臣只能告诉陛下一人。”
待赵祯挥退左右。“现在你总可以说了。”
埋首跪叩的万乃安眼底划过一丝阴毒,待再次抬起头来时又将情绪很好地隐藏起来。他娓娓而谈:“二十多年前,太后还是先帝的贵妃,当时正宫一度空悬,先帝本属意将娘娘扶正,不想群臣反对,一方面刘太后出身卑微缺乏世家背景,另一方面也因为其一直未有所出,无以服众,故立后之事一拖再拖。直到陛下的降生。”
万乃安偷瞟眼赵祯,发现其已有了不耐之色,立刻清了清嗓转入正题。“只是普天同庆之际,太后原先居住的金华宫中却有一名李姓的宫女死于非命。那名宫女不是旁人,正是陛下的生生之母!”
“你胡说!”万分震惊的赵祯急不可耐地抓住万乃安的囚服衣领,一把将其拎起。
“罪臣没有胡说。陛下以为一个四十有几色衰爱弛的女人如何与那些青春貌美的豆蔻少女去争宠,又如何紧紧抓住先帝的宠爱几十年如一日?不知陛下可有听过汉宫飞燕的故事?那赵飞燕之所以能花颜永驻,体态轻盈,便是长期服用息肌丸所致,而此种药丸虽有驻颜之功效,却也能导致女子不孕。”
“你是想说太后服用的也是息肌丸,所以不可能是朕的生生之母?”赵祯冷笑一声,一把将万乃安摔倒在地,怒道:“可笑!若是如此,我皇妹德仪公主又是从何而来?难道又是什么王姓宫女张姓宫女所出不成?万乃安,你可知光凭你此刻诬蔑太后之罪,朕足以判你凌迟处死。”
“陛下稍安勿躁。罪臣怎敢诬蔑太后,难道不怕陛下灭我九族吗?陛下既然说起德仪公主,好,罪臣便告诉陛下,德仪公主的确不是太后所出,而是杨太妃十月怀胎生下的亲生骨肉。当年太妃一产下小公主就将其过继给了刘太后,为的就是先帝死后能为自己留下一条生路。难道这么多年来,陛下从来都没有觉得奇怪吗?杨太妃与公主足足有七八分相像,难道仅仅因为公主从小是由太妃娘娘照顾长大?”
赵祯突然有了一丝困惑。的确杨太妃与赵颖容貌十分相似,记得曾有一次家宴,他开玩笑说杨太妃倒与颖儿似是母女,当时太妃娘娘当场脸色刷白,倒是刘太后笑着说谁养的自然像谁把话题一带而过。事后,杨太妃反复提醒他不可再说如此荒唐之言,他也没有多想,毕竟他与颖儿从小也可算是杨太妃一手养育长大——想先帝仙逝的早,整整十年外朝内廷的大小事务都由太后处置,哪有时间亲历亲为照顾他们兄妹俩?于是照料生活起居的活儿就落到了一向与太后交好的杨太妃的肩上,故而十来年抚育之情,便是有如多了一个母亲,而他与颖儿也总是亲切的唤刘太后为大娘娘,唤杨太妃为小娘娘。可现如今万乃安居然说颖儿是小娘娘的亲骨肉?……
万乃安见赵祯已产生动摇,忙又说道:“陛下若是不信,大可找杨太妃对质,看看罪臣有没有欺骗陛下。”
“你说朕刚一降生,那李氏宫女便死了。你可知道她……她是怎么死的?”赵祯此刻心绪乱成一团,固然没有全信,也听进了三分。
“怎么死?”阴冷的笑容一闪而逝,再次面向赵祯却是一脸纠结。“罪臣……不清楚。”
赵祯怒道:“到底是不清楚还是不敢说?!”
“内廷之事罪臣真的不清楚。只是罪臣却记得,在那李姓宫女死的前一天,刘太后曾找过罪臣,要当时尚在吏部当官的罪臣帮她安排那宫女的家人。而那宫女死后,与我相熟的一个金华宫宦官便偷偷告诉我,说那李氏宫女死相极其恐怖,双目不瞑,且……唇色泛黑紫,似是遭人鸩杀……。”
“你……别说了。”赵祯打断万乃安,失魂落魄地颓步离去。
直到回宫,他都不敢相信适才听到的一切。
那个他向来尊重敬仰的母后居然会不是他的亲生母亲,而他的生母竟是一个小小的宫女,而且最终可能已惨遭太后毒手。这怎么会呢?母后对他的爱,他明明瞧得如此分明,怎么可能这二十年来都是假的?不,他不信。定是那个万乃安见太后在柴王府事犯后遗弃了他,诬陷太后所言。这种荒唐事只要找小娘娘一问便知究竟。
如此想着,当夜赵祯便马不停蹄赶至延福殿。为了怕惊动宫人,赵祯运起轻功偷偷溜进太妃寝殿之内,在打昏两个守夜的宫女后,杨太妃也被一番折腾出的动静弄醒了。
“陛下,这是怎么了?”匆匆披上一件外袍,杨太妃来不及顾及自己宫中被打昏的宫人,却被赵祯惨白阴沉到极点的脸色吓得不轻。她拉起赵祯的手,只觉手心一片冰凉,正要呼喊外间的人弄些热茶吃食,却被赵祯反手一把拉住。
“小娘娘,朕深夜擅闯您寝殿,只是希望可以知道真相。”赵祯颤抖着声音,将头微微抵住杨太妃的肩膀。“适才朕去天牢见了万乃安,不想他却告诉朕,朕……并非太后的亲生儿子,是也不是?”
头缓缓抬起,接触到的不是愤怒与否决,而是一双难以名状的慌乱双眸,这让赵祯的心重重一沉。“他说颖儿也不是太后的女儿,她真正的生母……是您?!”
双目蓦然瞠大,杨太妃一声“哀家”含在口中半天,却始终什么都吐纳不出。帝王之心于是一沉再沉。
“他还说朕的亲生母亲其实是金华宫中一个姓李的宫女,而且……已经死了……。”
杨太妃突然背过身去,声音沙哑:“陛下,夜已深了,好好回去休息吧。”
恍然。“原来,他说的都是真的……。”
“陛下又何必去管这真真假假呢?你只要知道哀家与太后娘娘是真心待你,不然怎会将这整个江山社稷拱手送到你的手上呢?你应该知道太后有这个野望也有这个能力可以成为第二个武曌,可是为何她没有这么做?因为在她眼中在她心里,你就是她的儿子,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我们养育了你二十年,如今你要为了一个莫须有的李姓宫女不认我们这两个母亲吗?”回过身,杨太妃扶住赵祯双肩,帮他理了理已然乱了的鬓发。“受益,为人处世固然要清醒,但贵也贵在难得糊涂啊。有些真相,伤人伤己,何不把之烂在腹中,以全你一世孝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