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现在的你，还想着吗？』金在中好奇地问道。
『嗯，想。』郑允浩低沉的嗓音萦绕在金在中周围，『经常想。』
『不能重新来过吗？』
『最好的停留在过去，盼不到的永远是曾经。』郑允浩泛起一丝苦笑，『在中，来不及了。』
『不晚的，你才二十八岁，』金在中激动地直起身，『你以前很厉害的吧，我听发叔说过的，你不是还赢过大奖吗！你想做，就一定做得到。』
『对我这么有信心啊。』郑允浩笑看着少年。
『不是有信心，是希望你能做自己喜欢的事。』
郑允浩的瞳孔微不可见地收缩了一下，『为什么？』
『不知道啊，』金在中苦恼地抓抓头发，『就是这么感觉。嗯……你看，就像那些星星。』金在中突然手指璀璨的星空，高阔的天宇上，千万颗繁星交织成的银河，丝毫不比明亮的月亮逊色。
『它们很美，是吧？』金在中憧憬地说，『处在触不可及的高度。闪闪发光，只有那些披星戴月的人，才能摘到它们。』
金在中目光闪闪发亮地看向郑允浩，『你也是其中一个，允浩。』
少年第一次呼唤了男人的名字。
『披星戴月，璀璨发光，允浩，你也是那种人。』金在中认真地凝视着男人惊讶的脸庞，『那些即使处在万人之中，仍散发自己独有光芒的，摘星星的人。』
『奶奶说过，那种人，是很幸运的。世界之大，他们总能拥有自己的一方天地。纵使偶尔黯淡，也能很快重现耀眼的光芒。允浩，现在你要做的，只是重现光芒而已。』
『第一眼看到你，我就这么觉得，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没有做不到的。』少年笃定的说。
『你这不是喝醉了在安慰我吧。』郑允浩好笑地捏捏少年通红的耳垂，『这么感慨？』
『不是啊，』少年脸红没有躲开，『不像我这种永远出不了头的人。你会有很多帮你扶着梯子的人，你只需要奋力往上爬就行了。』
『在中，』郑允浩温柔地说，『别这么说自己。』
『哎呀，别安慰我。我命不好，我知道。』少年不耐烦地挥挥手，打了个酒嗝，『有时候，我也会想，为什么有的人就那么好命，有爱他的父母，有舒适的生活，有光明的前程，他们只需要规矩地走，等待他们的就是一路笔直的康庄大道。他们的手没有沾过灰尘，他们脚没有踩过荆棘，他们生活在与我完全不同的世界里。』
『重要的是，还生活得很幸福。』少年闷闷地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在中，你也有你的。』
『我知道哇，那不属于我。』少年哭丧着脸，『但我也希望那样的生活能属于我，一天也好。不要为吃饭受人白眼担惊受怕地活着，能够开心地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做自己喜欢的事。那样的人得有多幸福啊！不是吗？你说啊！』
『……是。』
少年死死盯了表情晦涩不明的男人一会儿，突然醉眼朦胧地倾身上前，抚摸男人英俊的侧脸，笑嘻嘻地说：『呀，我们在一起吧，好不好？』
郑允浩适时抓住了少年的手，握在掌心里，『在中，你喝醉了。』
『我清楚自己在干什么。』少年脸凑得更近，几乎与郑允浩四唇相贴，呼出的热气带着红酒的甜香轻轻吐在男人脸上，『郑允浩，我们在一起吧。你不是喜欢我吗？我们在一起好不好？你来爱我好不好？』声音末尾带上了哭腔。
『在中，你喝醉了。』
男人不容置疑地说：『夜晚深了，我们……』
还未说出口的话语被少年湿润的唇瓣堵了回去。少年闭着眼，微凉的唇死死压着郑允浩的，不让男人有丝毫逃脱的机会。过了一会儿，少年稍微松开了桎梏，转为轻轻摩挲，他不时轻咬着男人的唇瓣，温热的触感带着丝丝颤栗，男人的眼神闪了闪，可还是紧闭双唇，坚决不给金在中任何可乘之机，眼神无奈望向压在他上方企图作乱的少年。
反倒是少年终于过于困乏，倒在男人肩窝里沉沉睡去。
郑允浩苦笑着抚摸着沉睡在他怀里的金在中，瞄了一眼脖子下方已然苏醒的部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算不算是挑逗未遂？
这个磨人的小子。
郑允浩支起上身，长臂一捞，少年便牢牢地躺在他的臂膀里，呼吸平稳地沉睡着。支着有些疼痛的腿，男人一瘸一拐地抱着少年进了屋。
窗外温柔如水的月光，悄悄透过轻纱，静静地流淌在少年的脸上。少年一脸恬静，睡得安详。男人摸摸少年的脑袋，指尖顺着细腻的脸颊滑下，最后停在嘴角的梨涡处。他轻轻戳了戳小巧的梨涡，嘴角无意识地上扬了一个弧度。
一个轻柔的吻，无声无息地落在少年额上。动作轻缓，男人悄悄阖上了房门。
第11章 入殓
远远又传来哭嚎声，像一根锋利纤细的钢丝线，狠狠切割着金在中脆弱的神经。少年神经质地搓着手，冰冷的双手已经在水下冲得发白，在少年的奋力搓洗间泛起一丝血色。
金在中今天碰了尸体。
一切都是难以预料的，他恍惚地看着冰冷的肉体被拖下车，抬进屋子，然后顺利成章地清洁消毒，等他终于回过神来，自己面前已经赫然躺了一具尸体。对面的郑允浩面色忧虑地看着他。
『在中，不要勉强。』他看到男人的嘴唇动了动。
自己是怎么做的呢？背部一阵寒意，少年才惊觉冷汗出了满身，粘腻在身上异样得难受。他拿起面前的毛巾，洁白的毛巾在眼前不断地晃动，他的手无法停止颤动。接着他僵硬地把热毛巾敷在了死者身上，指尖却先一步接触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凉。
下一秒，他的手被郑允浩猛力地拽开，毛巾啪的一声掉在地上。金在中神色惶恐地抬起头，却只在男人黑得发亮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堂皇失措的脸。
『你会妨碍到我工作的，出去。』一句没有起伏的话语，瞬间击碎了少年的伪装。
他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以几近惨败的姿态。
之前的狂妄自大在此时统统成了笑话，化为一根根钢针扎得他的胃生疼。他又扑了一把冷水在脸上，低低地笑起来。自己在郑允浩眼里肯定像个傻子，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子。
金在中蹲在地上，死命地咬着自己的胳膊。
你怕什么，嗯？金在中，你早晚到时要死的，连给别人收尸都做不到吗！
你怕什么，你现在还有其他选择吗？连工作都干不好怎么还人家钱？
你有什么资格害怕，你有什么理由抱怨，这就是你的命！
少年狠命地质问自己，发出深入骨髓的咽呜，他连大声哭都不敢，因为他没有权利，因为他没有资格。
他没有。
郑允浩从装殓房出来时，已不见少年的踪影。他长长地注视着洗手台边四溅的水迹，然后移开了眼睛。
路是自己选的，谁也怨不了谁。
郑允浩回到办公室，接了一杯热水，慢慢地喝着。这个季节他的胃总是很脆弱，日复一日看着那些支离破碎的躯体，是个人都不会有多大胃口。以前还会有人提醒他按时吃饭，现在那人早已随着枯萎的鲜花长眠于冰冷的地下，郑允浩没有再去看过他。
死了，就什么意义都没有了。所谓再见，只是自欺欺人。
允浩讥讽地笑笑，喝干了杯子的水。
在这点上，他向来比常人看得透彻，过得绝望。
他知道少年正在遭受当初他所经历的一切，不甘现状又想冲破逆境，却发现自己拥有一双残破的翅膀，无法起飞。他想拉少年一把，却自顾不暇。
当初挣扎过后，他选择了一种积极而忧郁的态度，相比逆境和灾难里的悲观失望，他宁愿在静如死水的环境里怀有希望。这种忧郁让他平静，不再沉湎于过去的伤痛，也阻塞他产生永无登顶的热情。
现在的他过得不好，但也不坏。闭上眼，郑允浩已经记不清自己的神经从何时变得如此麻木，他还拥有年轻健壮的身体，包裹的却是一个苍老枯朽的灵魂。
郑允浩疲倦不堪地闭上了双眼。
老头从火化间走出来时，还以为自己年纪大眼花了。
少年凄惨落魄地坐在台阶上，脸上挂着残破的恐惧，模样比老头初见他时可怜一百倍。老头步履蹒跚，稀奇地走上前。
『你哭什么？』
少年赤红着双眼摇了摇头，倔强地闭紧了嘴。
老头叹了口气，挨着他坐下。
『今天看到尸体了，吓到了，对吧？』
老头点燃了一支烟，随着盘旋的烟雾升起的，还有嘶哑剧烈的咳嗽声。
『要吗？』老头递过去一支，这次少年没有拒绝，任老头替他点燃了一支烟，放到嘴里狠狠吸了一口。
『吸吧吸吧，吸口能安神。吸多了还能像我一样早死呢。』老头呵呵地笑起来，咳嗽声也变本加厉。
少年没说话，只是沉默地夹着烟。
『咳咳，所以我说你个小娃娃来这里干什么呢？日子再没着落也不该来这儿，这里，』老头用力地跺跺脚，『是死人呆的地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