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到馆里工作吧。』金在中眼神亮晶晶地看向郑允浩。
『……』还不如保持沉默呢。
『怎么？你不乐意？』金在中脸色又晴转多云。
『不是。』郑允浩索性放下了碗筷，打算跟金在中认真谈谈这个问题。
『你为什么要做这份工作？』
『因为我想啊！』金在中回答得理所当然。
『不，你不想。』郑允浩专注地凝视少年的侧脸，『你讨厌这份工作。』
少年常常偷看他手指的动作他都看在眼里，虽然未置一词，但也明白少年对这份工作的抵触是多么强烈。
郑允浩并不是职业歧视者，他自己就承担着殡葬师的这份工作，遭过的白眼也不在少数。如果逃避殡葬师工作的本质，仅仅把其价值定位在谋生赚钱上，这份工作，就不可得到他人的信赖，收获的也只有别人的唾弃与不屑。他曾经也挣扎过，但现在不了。
他不介意金在中做这份工作，但不想少年怀着厌恶的心情日复一日地做自己讨厌的事，从中得不到收获，努力也会很痛苦。
『那又怎么样？』少年低着头，郑允浩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又不是一定要做自己喜欢的工作？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幸运的人？』
『不，在中，你可以。』郑允浩劝慰他。
『行了，』金在中皱着眉，把脸一沉，『不行就算了。别扯些乱七八糟的。』
『我可以为你找其他工作，其实现在你的年纪应该还可以念书……』郑允浩昨天就想找金在中讨论这件事了，少年可以找个比较轻松的活计，这样的话还能半工半读。
郑允浩记得上回聊天时金在中提到过自己喜欢英语和音乐，少年也读了不少书，脑子里并不是空无一物。郑允浩不希望金在中的才能被白白埋没，他应该拥有更广阔的天地，而不是蹲在这个破旧的殡仪馆里日复一日，消磨大好时光。
『不要，我就要在你的馆里工作。』少年语气斩钉截铁。
『在中，别闹脾气。』
『我才不是闹脾气！』
少年拿起碗筷，这次动作大了些，碗盘撞得叮咚作响。金在中不耐烦地把那些靠得过近的菜推到一旁，倒是把郑允浩的碗挤到桌沿边了，摇摇欲坠。郑允浩赶紧接住碗。
金在中也不抬眼，菜往嘴里努力地塞着，叮叮当当地吃着饭，也不招呼郑允浩吃了。
郑允浩哭笑不得看着置气的少年，刚想开口，少年忽然小声说道：『没人愿意招人嫌弃。』
郑允浩愣了一愣。
金在中努力咽下口中的菜，像是把难言的委屈往肚里咽似的，『你们整天想着怎么过得舒服，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我要是那样清高，早就饿死了。工作，哪有什么好或不好，让人吃饱就行，我的指望也就在这个份上。我也有自尊，虽然撑不死，也知个好歹，在这里白吃白喝我也不好过，要不你就给我这个工作，我赚钱还你；要不我就走，给你打个欠条，你放心，我不会欠钱不还的。』
这下轮到郑允浩哑口无言了，金在中是讨厌干这个，但他也从来没掩饰过自己的厌恶。
对于以前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少年，能活命吃饱是最重要的。郑允浩才清楚地意识到这点。
工作，对金在中目前来说只是个吃饭的工具，不能指望他能理解更多了。然而自己却拿喜欢不喜欢这种理想层面的问题来堵他，对于想认真赚钱生活的金在中却更像是个另类的侮辱。
现在的少年，能靠自己的努力活着已经是相当值得高兴的了，其他的没有心思去想，也不敢去想。
郑允浩突然感到一股心酸的气闷。
……
长久的静默，只有碗筷叮当的碰撞声。
『那你先到那里去适应适应吧，看能不能做好。』终于，郑允浩开口了，声音微微发涩，说不出那是种懊恼还是惋惜。
金在中饶是没有立刻欣喜若狂，反倒将信将疑地打量郑允浩，语气里也有几分不确定：『你说真的？没骗我？』
郑允浩点点头。
金在中笑了，非常释然的那种。看到他的笑容，郑允浩心里也松了口气。
『你愣着干什么啊？吃菜，快吃菜！』恢复元气的少年又开始鼓吹自己的大作，『你吃这个，可好……额……』
金在中一脸尴尬，郑允浩一脸好笑地看着餐桌。
『吃什么？』郑允浩坏心眼地戳戳刚才被气恼下的少年戳得七零八落的菜，啧啧，呕得不轻啊，中间的肉全被叼走了。『吃配菜？』
少年的脸涨得通红。
『我再给你做……』少年喏喏道。
『不用了，』郑允浩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嘴里，『偶尔吃吃大盆菜也不错。』
『……』老男人的恶趣味。
天已经全黑了，窗边的飞蛾朝灯光扑闪着，翅膀在窗帘上印出一朵朵银花。
金在中眨巴着眼看向对面努力扒饭的郑允浩，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终于有了一份工作。
这就叫做，时来运转？
少年支着下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笑弯了眼角。
第10章 醉酒
金在中喝醉了。
那天晚上，少年得到了他人生的第一份工作。他过于兴奋，即使是这份工作的性质也不能熄灭他对未来所燃起的毫无根据的希望。
他甚至有些相信明天会更好这个说法了。
结果就是，他不顾郑允浩的极力阻挠拿出了柜子里放置的红酒，和他可爱的大叔喝了个干净。
面对郑允浩不赞同的目光，他只是大笑地来了一句：『大叔，你不能让我痛快地告别过去吗？』
笑得肆意，眼底却有一闪而逝的泪光。
郑允浩轻轻叹了一口气，松开了少年拿着瓶子的双手。
喝高了的少年拽着他腿脚不利索的大叔歪歪斜斜地撞开了大门，门外，星空浩瀚，芦苇在风的吹送中尽情摇曳，陶醉于与天穹的和鸣。夜风拂开了少年的发，将少年清亮的笑声吹散在原野之中。
少年没走几步便跌坐在狭长的芦苇小径上，顺势一滚就和郑允浩通通躺在了厚实柔软的芦苇上。少年的身体猛地压在男人身上，男人发出一声闷哼，伸手撑住了少年的躯体。
金在中哈哈大笑。
他很久没这么开心了。
少年肆意地摊开四肢，划动手脚，不一会儿，周围的芦苇都压在了他身下成了舒适柔软的垫子，连同身旁的郑允浩，也成了他的人肉抱枕。
金在中紧紧搂着郑允浩的腰，像只调皮的小猫，慵懒在郑允浩温暖的肚皮上蹭着脸颊。
『在中……』郑允浩低声警告，少年蹭的地方实在有点危险。
金在中又发出咯咯的笑声，脸庞埋在郑允浩腹部，牵动起男人胸腔的震动。
郑允浩霎时心底一片柔软，他轻轻地摸着少年的脑袋。
金在中侧过脸，头枕在郑允浩肚子上，也不说话，就这么安静地注视着郑允浩，而男人则是抬头仰望着满是繁星的夜空。
『大叔。』
『嗯？』
『大叔。』
『嗯。』
『大叔，大叔，大叔……』少年乐此不疲地重复单音节的字语，像是从中发现了极大的乐趣。
郑允浩也不应声，只是放松地躺在芦苇垫上。
『大叔，你知道吗？我其实有家人的。』少年细微说话的震动合着男人胸腔的心跳，无意识加快了几分，『我还有亲人。』像是吐露一个埋藏已久的秘密，细弱的声响瞬时被带入风中，少年怕冷似得缩了缩肩膀，更紧地依偎在男人怀里。
『嗯。』郑允浩闭着眼睛，模糊地应了一声。
『我从小就跟奶奶过，不是亲奶奶，是我二叔的妈妈。可她待我就像亲奶奶一样，小时候二叔打我，只有她护着我。』
『我爸妈很早不在了，我是跟二叔一家长大的。可他们都不管我，高中读完他们就让我种田贴补家用，可我用的是我爸妈留下来的钱，我不欠他们。我的人生，是我自己的。』一个字一个字的，缓慢而坚定，从少年的嘴边溢出。
『我不愿意，他们打我。我就跑了。』少年低不可闻地抽了下鼻子，『走的时候都没跟奶奶说一声，我是不是很坏？』
郑允浩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少年的脑袋。
『我到了城里，也不学好，不找工作，还骗奶奶我现在吃好喝好，我是不是很混账？』少年鼻音越发重了，郑允浩感觉到有水迹在他的衬衫上扩散开来。
『你现在有工作了。』郑允浩轻声说。
『是啊，我现在有工作了，』少年的声音既像哭又像笑，『我有工作了。』
『……』
『大叔。』
『嗯？』
『赛车…是怎样的？』
『……怎么突然想要问这个？』
『只是突然想到了，大叔，你喜欢赛车么？』
『……』
『大叔？』少年微微抬起头。
『喜欢，』男人又把少年的头又按了下去，手搭在他黑亮的脑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有一段时间，我认为那是我一生的事业。那是种…燃烧在血液里的东西，无法熄灭，你只能去追寻。那时的我，想不出除了赛车，还能干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