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原是在看《幼学琼林》呢,不知皇上如今进学到哪了?”
山不就我,我便就山。焦佑瀛看见载淳不说话,便率先问起来。
《幼学琼林》是古代孩童进学的开蒙读物之一,算是《三字经》的进阶版。
“朕才读到《天文篇》,有句话反复思量,不知其解。父皇在时,曾言先生大才,望能解惑。”
“臣必定知无不言。”
“不知此句:‘势易尽者若冰山,事相悬者如天壤。’何解?”
《幼学琼林》乃是清朝读书人进学最最基础的读物之一,落第秀才尚且能够通读,更何况才学满誉天下的大儒焦佑瀛?
只不过。。。
“回禀皇上,此句子乃是说:看似坚固,实则容易消亡的形势或权力,其实好像冰山一样,见到太阳便会消融,这些事物天差地别,相隔若有天地之距离。”
“原是这样。”
载淳听着焦佑瀛的话,放下手中的书,小手从腰间轻轻的取出视若生命的‘同道堂’印章,放在案台上。
“父皇在世,曾言皇帝便乃天地之子,如空中明日,熊熊照世。想来冰山虽为冬日寒,唯有日月永常在。”
焦佑瀛何尝听不出载淳的话里有话。他只是未曾想到这皇帝小小年纪,居然就学会了打机锋的手段,只是终究手法太过浅显了些。
“皇上所言甚是,只不过红日尚有阴,明月亦有缺,若要日月永照,皇上要学的还是有些呢。”
焦佑瀛这话说的有些不敬,但从他曾为顾命大臣的对立角度上来说,却是情理之中。
载淳也知道自己这般明着刁难焦佑瀛是太有些孩子脾气了,只是他想起昨晚张嬷嬷之死,这口气终究是难以咽下。
却听焦佑瀛继续说道:“皇上今日看着比往日里更加着相些,怕也是为了昨日的事情吧?”
载淳一听焦佑瀛居然主动提及张嬷嬷之死,心下一动,朝着门口的李莲英挥了挥手,示意奴才们退下。
“先生快人快语。”
焦佑瀛看着载淳正襟危坐,知晓眼前这孩童帝王的真正面目,当下一阵感慨。
“皇上也以为是肃兄等人做的吗?”
焦佑瀛乃肃顺一手提拔上来的,一句“肃兄”当得亲近。
载淳听着焦佑瀛话里的口气,眉头一皱。
“不是他,还能有谁?”
岂料焦佑瀛摇了摇头。
“下官虽不知是谁干的,但此事必定不是肃兄所为。”
“哦?”
“须知:凭空起事,谓之平地风波;独立不移,谓之中流砥柱。黑子弹丸,漫言至小之邑;咽喉右臂,皆言要害之区。这场风波,虽非凭空而起,但且看要害咽喉。识人对事,当一针见血。皇上且想,张嬷嬷一死,谁受益最大?”
载淳被这么一问,几乎想都不想就要说出肃顺等人的名字,但是转念一想,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且听焦佑瀛继续说道:“张嬷嬷这等死法,一来可激怒皇上太后,二来呢?除了如此,他们还有什么得利呢?”
“这。。。”
载淳这么一想,果真觉得如此,张嬷嬷这么被明目张胆的害死,除了激怒自己和母后似乎什么用也没有。
“激怒了皇上太后之后,谁又是最大的受益者?”
焦佑瀛一步步诱导着载淳,载淳的思绪随着焦佑瀛的话语层层深思,一个个人影在脑子里翻过,最后猛的锁定在其中一人身上。
“恭亲王奕?!”
张嬷嬷一死,必定触怒慈禧慈安,加剧八大臣和两宫太后皇帝之间的嫌隙。如此两宫太后必定会更加恼怒八大臣,满朝文武之中,除了两宫太后看八大臣不顺眼,恭亲王才是最恨他们入骨的人。
焦佑瀛闻言,含笑点头:“圣上聪慧。”
第13章 示好安德海
焦佑瀛的话,在载淳的脑子里久久不能平息,这场师徒间的第一次碰撞,最终在日落西山罢课后结束。
“皇上,今儿怎么会对焦佑瀛如此?”
李莲英想着载淳今日对焦佑瀛的话,心下也是觉得奇怪,按着自家主子往日的作风,面对八大臣中人几乎都以示弱装天真为主,未曾想今日居然这般锋芒毕露。
载淳躺在龙床上,看了眼在一旁扇风的李莲英,叹了口气:“焦佑瀛是个聪明人,装傻能瞒的住他一时,又能瞒的住他一世不成?况且,昨个有人递了消息进来,说焦佑瀛之子前几日去了京城,怕是他已经发觉京中有变了。”
“啊?”
李莲英一听,心下一颤,他是万没想到载淳居然还有旁的消息渠道,知道了外面的消息。还有,这焦佑瀛又是如何得知京中变故的?(载淳别的消息渠道,暂且卖个关子。)
“那岂非八大臣也知道了皇上的计划?”
“这倒未必。焦佑瀛再聪明怕现在也只是个猜测。不过朕今日瞅着,他似乎和肃顺他们也不全是一条心啊。”
今日,载淳的暴露显然赌对了。
如果焦佑瀛当真一心一意为肃顺等人卖命,怕即使只是个猜想也早就把它告诉了肃顺等人,而不是自己让儿子去京中求证。况且,此刻焦佑瀛已不在军机处,成了帝师,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在别人眼中也算是“皇党”了。
历来党争,不是西风盖倒东风,就是东风压倒西风,到最后真正能气候绵延的,唯有皇党。即使此刻载淳还小,只要大清不改朝换代,迟早有一日,载淳会建立自己的班底。看来焦佑瀛已经在为将来铺路了。
也难怪短命老爹咸丰在世时如此器重这么一个没有背景的汉臣,如此聪慧,见微知著,目光长远,可谓“诸葛在世”了。
“阿英。”
“奴才在。”
“明日从库里找些宝贝,去给焦佑瀛还有肃顺载恒他们送去。说是皇上颇为喜欢这位帝师,特赐八大臣礼物以示亲近。过几天再私下里寻些小太监透出风去,说朕曾漏嘴,一回京,就要罢免了恭亲王总理京城政务的权利,交还八大臣。记得,办的自然些,别被旁人看出端倪。”
听着载淳的命令,李莲英忙下跪应下。这件差事,不过送送礼,散播些消息,都是宫里太监们拿手的活,倒也不是不好做,只不过要办的“自然”,却要些火候。李莲英心下过了过,然后便有了些许计较。
于是,过了两日,李莲英便唤了几个亲近的奴才,特意从皇帝的宝库里挑了些金铃铛,金拨浪鼓之类的送去了八顾命大臣之处。
载淳不过6岁,私库里能随意挪用的不多,这些金制的孩子玩具都是历年咸丰和慈禧慈安赏下来的。虽不是很贵重,却是他亲近喜爱之物。肃顺载恒等人得了这些赏赐,在哭笑不得之余,结合载淳的年纪,心下一想,又觉得皇帝定是真的很满意焦佑瀛这位帝师,从而对八大臣也改观了不少,更加觉得让焦佑瀛出任帝师拉拢小皇帝是上佳之举,因此对两宫太后也更加轻视起来。
待得满宫里流传出“皇帝回京就要罢免了恭亲王职务,京城政务返还八大臣”的消息后,肃顺载恒等人已经完全放下了戒心。
果真,在咸丰帝尾七前,八大臣上奏落实了载淳回京登基的事情。
相较于八大臣的洋洋得意,慈禧慈安这边却显得安静的很。载淳安插在松鹤斋的眼线芷晴不过是个三等宫女,能递出来的消息自是不多。因着要与八大臣做亲近的缘故,这些天载淳往松鹤斋跑的次数很少。直到。。。。
“皇上,母后皇太后和圣母皇太后于松鹤斋中有请。”
一个太监得了通传,来到烟波致爽殿之中,见得正在与焦佑瀛读书的载淳,行了个礼,掐着嗓子说道。
载淳正沉浸在焦佑瀛生动而有趣的讲读之中,乍一听见这个声音,过了许久才缓过神来,看了眼跪着的太监。
居然是安德海。。这小子居然没缺胳膊断腿地从北京回来了?
载淳也是不由感慨起这人的命硬。
“安德海?回来了?手医治的怎么样了?”
安德海听着载淳的问话,悄悄抬起头看了眼载淳,复又叩下眼皮:“回皇上,圣母皇太后仁慈,特准小的回京医治,如今好多了。”
“怎么也不多休息休息,就急着来当差了?”
“两宫太后说最近大家都忙着先帝回宫的事宜,人手不够,小的哪能偷懒,这不,麻溜的就来了。”
再有三日,就是咸丰皇帝遗体回京的日子,热河行宫也确实是要比平日里忙了不少。安德海身为慈禧身边的重要耳目亲信,能回来当差自是会给慈禧带来不少助力。只是不知,若肃顺等人瞅见这原本要被他们杀死的人如今活蹦乱跳的回来,心里会是什么想法。载淳心下算计着安德海回宫会带来的影响,然后看了眼焦佑瀛。只见得焦佑瀛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似乎根本不把安德海放在眼里。倒是一时间看不出焦佑瀛的想法。
“一路上可算平安吗?”
“平安的很,牢皇上关心,奴才无胜感激。”
“哦?那就好。不过朕怎么听说就在你走不久,古北口那就起了大火,不是你这个霉星,把晦气都带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