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一场幻梦。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他们甚至都没能多插上一句话多劝说阻止一句,仲彦秋就已经和那艘船一起离开了。
楚留香看看身边失而复得的三位姑娘,又看看大船消失的方向,被他视为妹妹的三位姑娘找回来了自然是值得高兴的好事,但若是有一位朋友为此而只身犯险,那他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的。
“铁公鸡。”他叫了一声姬冰雁,沉声道,“你先带蓉蓉她们回去。”
“那你呢?”苏蓉蓉问道。
“如果我今天就这么看着仲先生走了,那我这辈子都不会安心的。”楚留香说道。
他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去找仲彦秋。
如果他愿意和一个人谈七天七夜的佛,那么他心里定然是将其当做朋友的。同样的,如果他愿意在大沙漠寒冷的夜晚里和一个人畅聊半个夜晚,那么他的心里也定然是将其当做朋友的。
“你一个人去不行。”姬冰雁皱眉道,“此事凶险,还需从长计议。”
而胡铁花已经整好了骆驼,准备狂奔着去追船了。
那边几个人如何合计暂且不提,仲彦秋在大船上的待遇还是相当不错的,无花用款待尊贵客人的礼节款待他,舒适奢华的客房,崭新柔软的衣饰,他甚至准备了一大桶温度正好撒着昂贵香料的热水给仲彦秋洗澡——这里可是大沙漠,有时候水比等量的黄金还要昂贵。
无花准备了,仲彦秋便坦然受了,在大沙漠里跋涉奔波了三天,即便他的内力可以调节体温让他不觉寒暑滴汗不出,但三天没有洗澡也足以让他觉得浑身不舒服。
洗完澡,换上一身无花准备的衣服,虽然都是青色衣袍,比起他惯常穿得款还是有些区别的,柔软的绸缎贴合在皮肤上,也不知他是哪里知道的自己的体量,衣服正正好好能穿进去,哪怕他胖一分或者瘦一分也都不会有现在这么合身。
衣服备得尽心,茶也是好茶,千里迢迢自江南运来的茶叶在这里可以换到等值的黄金,小铜壶煮开山泉水,甘冽的滋味一尝就知道不是大沙漠里能有的水。
而与他煮茶对谈的人,虽然无花不能说是什么好人,“开关”关着仲彦秋都能“看”到他身上缠绕着的怨气,但是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个博闻强记知识广博的人,当他想要和谁处好关系时,就算是心里对其警惕无比,依旧会不自觉被其独特的魅力所吸引,而不自觉产生出几分好感。
仲彦秋在船上这几天过得还是很惬意的,大沙漠的白天酷暑难耐,屋子里却放了足够的冰盆消暑,晚上冰寒刺骨,则烧起银骨炭取暖,船上除了仲彦秋和无花之外都是女人,而且都是长得还算不错正值妙龄的姑娘,哪怕只是看着,也让人心情愉悦。
大船在沙上滑行了近两天,缓缓驶进了一个幽深的峡谷。
第十三章
这是一片岩石群,大大小小的岩石错落排列,大的如高峰入云直插云霄,小的起码也有几十丈,黑色的岩石裸露在外,仿佛什么极可怕的巨兽恶龙,择人欲噬。
天阴沉沉往下坠着,乌云之中雷光闪动,这里似乎已不仅仅是沙漠的尽头,而像是走到了天地的尽头,再往前一步便要掉进深渊里去了。
无花将仲彦秋引下船,石峰之中竟有一条小路,羊肠小道蜿蜒曲折盘旋在石峰之中,风卷起黄沙飘荡在峡谷之间,人走在其中,抬头看不见天空,只能看见黑魆魆的巨岩,以及弥漫着的黄沙。
要是没有人带路,很容易就会迷失在这迂回曲折的小道上。
沿着小路穿过石峰,就能看见大片的罂粟花海,大朵大朵的花散发着无比甜蜜的香气,将人拉扯进此生最为美妙的幻梦之中。
当然,还有那些垂头扫地的男人,他们也都是极为丰神俊朗的男人,然而一个个就像是失了神志的人偶一般,沉默地低头扫着地上永远也扫不尽的风沙。
穿过罂粟花海,再绕过几间屋舍,无花将仲彦秋带到一间雅舍之中,没有脂粉香,没有妆台,没有绣被,但只一眼仲彦秋就能判断出这是一个女人的房间,他能“闻”到那种独属于女人的馨香,柔软而又缠绵。
“还请先生稍候片刻。”无花微笑着说道,从柜子里找出茶叶和茶具泡了茶,两个少女送来茶点,她们都低垂着眉眼,似乎无花和仲彦秋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不敢多看。
泡好茶无花便带着两个少女离开了,留下仲彦秋独自呆在这房间里,这房间布置得极其精雅,每一丝都是恰到好处的细致,仲彦秋坐在里面喝着茶,他并不着急,也对这房间的主人没什么好奇心,他就像是坐在一间再普通不过的茶舍里,喝着再普通不过的茶水,甚至还颇有几分百无聊赖之感。
在他喝完第二杯茶之后,一个女人缓缓走了进来。
门外已是日薄西山,将垂的落日染红了大片的天空,似火一般连沙漠都映出了几分夺目的赤红。
“劳烦先生久等,实乃贱妾失礼,还请恕罪。”她盈盈下拜,腰肢细软如春日里的柳条。
她无疑是极美的,抬头的刹那就连那落日都好像猛地向上跃了一跃,天地间耀出极明亮的辉光。
“石观音。”仲彦秋叫出了女人的名字。
是名字吗,大概不是真名,但确实是这个女人所承认的名字。
他的眼眸晕着深不见底的黑,无数的信息通过他的眼睛,他的耳朵,他的鼻子,他的每一寸皮肤传递到他的大脑里,“开关”被开启的瞬间,他眼中的这个世界改变了模样。
看似清雅的屋子里弥漫着让人几近窒息的血腥味,耳朵里充塞着尖叫与哀嚎,他还“看”到了厉鬼,面目模糊的人形贴在石观音身后,“他”的身影飘忽不定,面容仿佛是无数张脸孔重叠在一起的模样,身形忽高忽低,忽胖忽瘦,发出男女莫辨金铁交鸣一样的嚎叫声。
这间屋子让仲彦秋感觉极其不舒服,就好像误入了乱葬岗一样,鬼吞噬着一切属于生者的气息,也许一年,也许十年,石观音会急速虚弱下去,药石罔顾,直到最后暴毙身亡。
甚至于她的尸体都会比一般人更快的腐烂,只剩下枯骨一具。
“此番冒昧请先生前来,实在是有不情之请。”石观音柔柔地看着仲彦秋,那种眼波不是秋天的水波春日的细流,而是第一阵吹开冰封的和风,天底下几乎没有任何男人能够在这种注视下还能冷得下心肠。
仲彦秋倒了杯茶推给她,又给自己续了一杯,茶香冲淡了屋子里的血腥味,茶的味道甘苦,水雾袅袅升腾,茶汤是极明亮通透的色泽。
很好的茶。
石观音接了茶,顺势坐在了仲彦秋的对面,幽幽叹气:“以先生的本事,想来已经知道我所求为何了吧。”
仲彦秋了然,“是你向神水宫推荐的我。”
不然神水宫决计不会找到他这边来的。
“贱妾也不过是随口提了一句罢了。”石观音以袖掩口娇笑道。
“无花没有意见?”仲彦秋问道,“虎毒尚不食子。”
石观音这个做母亲的亲手毁掉了无花的多年谋划,要是没有他这么横插一杠子,说不定无花现在真的能做到掌控武林了。
“无花那孩子……”石观音轻叹,“做孩子的走错了路,我这个做母亲的想办法把他带回来正路上来不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又何来毒不毒呢。”
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势弱的时候无花对她这个做母亲的千依百顺,一旦当其得势,那么自己这个好儿子绝不会甘心受自己掌控,还极有可能会将刀刃转向自己,与自己兵戎相见。
石观音可不愿意无花这么一枚好用的棋子脱离掌控。
仲彦秋看懂了她的心思,一时间竟是觉得无花还有那么些可怜,摊上了这么个母亲多年心血功亏一篑,还不得不托庇于其麾下听其差遣。
“多余的废话也不多说了。”石观音优雅地放下茶杯,“先生知道我所求为何了吗?”
“你确定要我看?”仲彦秋问道。
“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无论发生什么,天知地知,”石观音起身靠在了仲彦秋身边,语调里笼着几分若有若无的暧昧,“你知,我知。”
还有鬼知,仲彦秋眸光自石观音身后厉鬼扫过,旋即敛眸道,“那,失礼了。”他掌心相合搓了搓,虚虚悬在石观音手上方。
石观音意味不明地轻笑,素手一翻指尖划过仲彦秋的掌心。
“麻烦先生了。”
仲彦秋把手又移开了一段距离,手指搓了搓掌心,冷声道:“不要乱动。”
石观音带给他的感官并不好,保持一定距离可以避免窥探到太隐私的东西,厉鬼趴伏在石观音肩上桀桀怪笑不停,张大了嘴,也许是嘴的位置,咬在石观音白皙的脖颈上。
石观音微微蹙起眉心,不自觉扭了扭脖子。
“你最近身体不适?”仲彦秋问道,“尤其是半夜手足冰凉,浑身发冷汗?”
罪魁祸首十有八九就是这跟在她身后的恶鬼,但是具体症状却还是要仔细看一看的。
“还有时不时头疼。”石观音说道,“每晚噩梦连连。”